微型小说:发小 | 金胜

  作者:金胜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魏铁锤的发小赵大军,一直处在心情烦闷的状态里,究其原因是媳妇杏儿提出来离婚,缘由就是赵大军这个人没有本事。

  从临街的一条甬道再行走几十米,就到了赵大军的家。一个大宅院,被一堵青砖儿砌成的墙儿隔成两个院落,前院正房住着赵大军,后院是搭建的一座简陋的偏房,住着已经打了二十多年光棍的老爹赵四老汉。

  杏儿说赵大军没本事,可是,在赵大军曾爷爷的那一辈里,可称得上是殷实的人家。他的曾爷爷是个有本事的人,靠着自己的聪明头脑,活络的处世能力,虽然也是精打细算,但毕竟是在精明的算计中,置了几十亩的田产,两匹骡马三头牛,还雇了一个体格强健,正当壮年的长期帮工。他的生活无忧无虑,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有时候,他会让壮年雇工套上牲口,赶着一辆马车,他坐在车上,去镇里的饭馆子里,让大厨端上一碗羊杂汤,一盘子烧麦,坐下来慢慢地享用。

  他生活勤俭,从不奢侈,吃一顿烧麦就像在过节日。他喜欢钱,到了望眼欲穿的程度,但是,他从来没有欠过雇工的一毛工钱,讲妥的工价,从来就没有食言过。他有一个嗜好,常常是在半夜里,就睡不安稳,这个时候,他会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让外面瞅不到屋子里的一点光亮。他点了个小煤油灯,从隐蔽的地方拎出一口袋银钱来,哗啦啦地倒在炕上,夫妻两个人就在微弱的灯光下,专心致志地数着钱,那份专注,那份喜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时代的变迁,他变成了剥削阶级,变成了压榨农民的地主。到了赵大军爷爷的那一辈儿,势态早已是急转直下。在那个时候,他的爷爷继承了曾爷爷的衣钵,成了反动的地主分子。每次村里开斗争会儿,都有他的份儿,他胸前挂着个大牌子,在接受下面一群人的侮辱和谩骂。

  他到处陪着挨斗,他与盗窃犯并肩站着,他与贪污犯并肩站着,他与流氓犯并肩站着,他与作风不正的破鞋娘们并肩站着,他到底跟多少个乱七八糟的人并肩站着挨批斗,已经是懒得去计算了。所以一直到赵四老汉这辈儿,都不能如其它人家那样有个好的祖荫,弄个好前程。赵四老汉到了适婚年龄,家里人托人四处说合,寻觅了个患小儿麻痹而瘸腿,并且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子结婚。不到两年生下赵大军,孩子是保住了,孩子的母亲却是因为心脏疾病的原因在分娩时殁了。

  赵大军从小是在老爹的抚养下,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的,也没受到什么良好的文化教育,读书到初中就辍学了。杏儿揶揄自已没本事,赵大军也是认可的。龙生龙凤生凤,田鼠的孩子会钻洞,老爹没本事还指望孩子有什么本事呢。当然“逆袭”的情况也是有的,常听人说某个农村里的孩子成了影视大明星,某个在工地上的农民工成了歌星,但这些对赵大军来说无异于就是天方夜潭,瞅瞅自已有这方面的天赋吗?

  但是赵大军对于杏儿投来的不屑,也是有反驳的理由的,当初可是同时给他介绍了两个山沟里的女人,他是有选择性的。也许是缘于杏儿的热情主动,也许是赵大军喜欢上了杏儿的俊俏模样儿,所以选择了杏儿。现如今仔细地琢磨一下,当初杏儿看上的不是自已,而是城市郊区这个地儿。自从临村开煤场的大老王,把两成的股份无偿地送给杏儿后,媳妇就再也瞅不上自己了,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两个人整天处在恶语相向中,媳妇儿干脆就搬到小煤场里的办公室住去了,外间办公里间是宿舍,不想再瞅赵大军的邋遢相,眼不见心不烦嘛。

  赵大军最懊悔的事儿,就是不该让杏儿去大老王的煤场里干活。大老王开办的煤场里,业务繁忙,人来人往,来买煤的车辆络绎不绝。大老王雇了十几个工人,把散煤装在编织口袋里,称足重量封上口,然后由人搬运到车上,就完成了一桩买卖的程序。大老王给杏儿分派了一个轻松的活儿,就是瞅一下重量点一下数儿。杏儿虽然只是初中毕业,大老王却是慧眼识珠般选中了她,并给予了优厚的待遇。没过多久,就让只有初中文化的她,当上了煤场里的会计。自从杏儿与大老王,去了一趟山西的煤矿考察了一番,回来之后,就把煤场里的两成股份给了杏儿。

  舂天的脚步总是来去匆匆,不经意间就迎来了炎热的长夏。在这临近四十度的酷热天气里,到了夜间屋里仿佛就是一个大蒸笼,满屋子的溽热,没有一丝儿的凉爽气儿。赵大军兀自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地上一台破旧的电风扇儿,在不知疲倦地摇摆着头儿,发出“吱嘎吱嘎”有节奏的磨擦声,然后把阵阵热风吹到赵大军身上。浑身的燥热让赵大军是异常的烦躁,因为这几天真是糟糕透顶了,与魏铁锤在工地上干活儿时把腰扭伤了,这会儿躺在床上,翻个身儿都疼得吡牙咧嘴呢。

  调理了一个星期,伤势就缓和了许多。魏铁锤的媳妇儿二菊就找上门来,说是你这么整天歇着也是“不沾弦”,今天上街时,瞅见一刚开业的洗浴中心在招员工,你去干打扫卫生的保洁吧?二菊之所以这么上赶着的献殷勤,是因为魏铁锤和赵大军在工地上卸水泥时,魏铁锤在车上把一袋水泥放在赵大军的肩上后,又恶作剧般的搁上了一袋儿,致使赵大军扭伤了腰,近几天赵大军是没少埋怨。

  赵大军去干保洁的活儿后,开始也是感觉很是新鲜。因为刚刚开业,员工还处在培训阶段,每天排队儿开早会,领导讲了几句之后,接着就让大伙儿高喊“你好!欢迎光临!贵宾一位!”之类的行业话儿,来进行岗位训练。赵大军就跟着喊两嗓子。赵大军的活儿就是在技师干完活儿之后,进去把房间处理干净了,走廊里的卫生也归他管。过了几天又招来个女保洁,赵大军却是吃惊不小,因为是以前媒人给说合的,山沟里的另一个对象芳草儿。五六年没有见面,芳草儿比以前胖了,也白净了许多,她说先是在一家饭店后厨帮工,这一阵子辞了工,就到这儿干保洁来了。www.qde7.com

  多了一个干活儿的人,赵大军感觉轻松了不少。闲空的时候俩个人就唠些家常事儿。从芳草儿的口中知道她嫁了个本村子里的人,有个孩子巳经四岁了,男人经年累月的在外省的工地上,干楼房外墙面的保温活儿。每到春节过后,初六的日子,男人会准时的启程,踏上出外务工之路,图的就是个吉利,六六大顺嘛。到了夏季麦子成熟了,他会象大多数农民工那样,回来收麦子。等到秋收的季节里,就会再次迎来夫妻相聚的日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这么平淡地生活着。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他在墙外高层上干活儿,因为没系安全带,不慎失足坠下殁了,包工头自知难推其咎,因为每个民工都没有系安全带,就私下里给了几十万来摆平此事儿。芳草儿的公公婆婆分了一份儿,孩子分了一份儿,自已也落下一份儿。赵大军谈到自已的婚姻,芳草儿就安慰他,把心儿放宽些,我这儿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那点事儿算个啥?如果实在是过不下了,也要好聚好散。

  过了几天,芳草儿对赵大军说,如果媳妇儿实在是不愿意跟你过了,也就别勉强了,因为她现在是有钱人了,身份地位不同了,这么拉扯着,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接着又开玩笑似地说,我在饭店后厨干活的时候,学会了调饺子馅儿,会调一百多种呢,她歪着脑袋在笑,似乎在谝夸自己的手艺。接着又说,到时候觅个相当的地面,开个饺子店,你去给我打杂吧?赵大军听了她说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行走在溽暑中,赵大军却感觉心中是异常地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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