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外甥的婚姻 | 冯晖

  作者:冯晖

  我有个外甥,叫李绮亮。是大姐的心肝宝贝,他自幼天真活泼、爱说爱笑。

  二十多年前,大姐家里给外甥定了个媳妇,我也很高兴。但过了不长时间,有一天姐夫告诉我外甥要退婚,谁说他都不听。那天姐夫说:“人家孩子乖着哩,个子比他还高,从来没有过多的话,是庄户人家的好媳妇。”

  我一听这话也就没去看看那个媳妇咋样?就决定一定要管一下外甥,姐夫是个庄稼汉,每天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媳妇,你咋还不乐意呢?

  一个星期天,我捎话叫来了外甥,那天下午绮亮过来,我以长辈的身份,劈头就骂了几句,后来给他讲了好多道理。外甥一直沉默不语,最终他还是默许答应了我,决定回去就结婚。我满腹欣喜,认为自己做了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事,内心像打了胜仗一样的喜悦。

  过了几个月,绮亮终于结婚了,我给他披红戴花的时候,看到人家孩子相貌个子都像姐夫说的一样,我从内心感到很欣慰……

  绮亮自从结婚以后,人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就知道低头干活,每天天刚见亮就去地里,把一切怨恨都撒在农活上。别人一天干的活,他半天就干完了,把对姐夫和我的怨气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从来不向外透漏半句。他对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心里积怨很深,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二十多岁就像个老头似的。

  那个媳妇叫文雪红,也像姐夫说的,每天里外都忙碌,绮亮让她干啥她就干啥,干完了就站在那里看着。干啥从来不急,都是不紧不慢的。家里除过两顿饭外,衣服穿脏了也不知道洗,里外卫生也不打扫。晚上回来鞋子的土往地上一倒,脚上的土也不洗,坐在炕沿把两只脚互相弹两下就上炕睡觉。床单被罩脏了也不洗,借口是没水。家里家外都脏乱不堪,外甥也懒得理她。

  姐夫家几十年前开始到十几里外的沟里挑水吃,家里再忙都要有一个主要劳力去沟里挑水,家里的水瓮天天都要满着,下去一点一家人都心慌。后来沟里没水了,这时就有了架子车,每家每户都买下能装四百斤水桶子去外村拉水。有时候拉上水桶子跑半天也找不到水。天阴下雨更难,一家人用水都有限度。早晨洗脸的时候一家人用一盆水,一个洗完另一个洗。一年四季洗头的次数都不多,更谈不上洗澡了。雪红也懒,也借没水就不洗衣服。

  文雪红脾气好,每天一早起来就跟着外甥下地干活,她干活虽然慢,但从来不耍滑,不管寒来暑往都是如此。自从她做饭以来,大姐就没进过厨房,不管闲忙都没进去过。雪红的厨艺也是一般的一般,但每天都是生米煮成熟饭,一家人两顿饱餐是没问题的。几十年来,一如既往。

  渐渐地,文雪红给外甥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千金,一个儿子。现在女儿都二十五六岁了,儿子都二十了,都在外面打工。

  雪红虽然起早贪黑地忙碌,她手脚没有别人快,虽然不停的干,麻利的人干一天,她就得干两天。她干的活都是男人给她安排好的。在她眼泪从来看不到活。家里脏衣服堆积如山她看不到,院里院外咋样脏她看不到。男人让她洗她才去洗,让她扫她才去扫。还经常干不彻底。

  绮亮最讨厌雪红没紧没慢的样子,不管闲忙都是那样。绮亮性子急,干活刻里马叉一阵子,歇会儿又干。雪红是老牛噗嗒噗嗒不紧走。两个人不是一个调子,他一看到雪红的样就来气,但他骂半天她像没事一样。从来不还口,就连一个生气的表情都没有,绮亮更生气,几次跑到她面前都举起手打她,她也不躲,也不理,把他气笑了,雪红始终表情没变化,只是不停的干活。绮亮一想人没错呀,咱为啥要打人家。

  人是有感情高级动物,生活也需要情调,这样生活才有乐趣,才能显出人生的意义。每当外甥看到别人两口子又说又笑的进进出出干活的时候,他就心酸。他们俩从来没有过,雪红脸上没有喜怒哀乐表情,脸上一直是板着脸孔没一丝的笑容,她脸上就这一个屏幕,从来不换。也不多说话,绮亮说半天她不哼一句。你说啥他都是默不作声,最多点个头表示默认。

  他们俩从来也骂不起来,她一般话都不想说,更不会骂人,他们之间更永远打不起来。你骂她半天她都懒得看你一眼,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不吭气地干活,你能去打她吗?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生活情调。绮亮性急,爱说爱笑,有啥善于表达。她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几十年来也把他磨的没了性子了。他为了父母,为了给我的一个承诺,把他的一生情感就默默地牺牲在几十年时光里,四十几岁就满头白发。

  大姐脾气古怪,雪红跟上了她的脾性,这就是媳妇摸婆婆的秉性。自从实行生产责任制以来,她很少劳动,姐夫以前很勤快,后来腿疼也干不动了,外甥就不让他去地里干活,他只是闲了出去割些柴禾回来。

  近十几年来,地里的柴禾都烧不完,就不用去割柴禾了,家里也吃上了自来水都十几年了,也再不用为吃水发愁了。大姐整天吃完了闲逛,或者坐在门上乘凉,她一辈子也不爱做针线活,现在更不做了,女儿包揽家里的一切针线活。她不是闲逛就是坐在闲人堆里谝闲传。村上的妯娌媳妇都很羡慕她,说她儿子媳妇孝顺,她享福哩。她高兴时说我有啥福哩?不高兴时还骂人家。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一次我女儿出嫁在家里待客,绮亮和雪红都来帮忙,绮亮性急,跑里跑外。雪红像一个孩子似的,站在厦子外的台阶上,看着别人忙碌。有人急的跑着忙,她看不到,别人就在她旁边择菜她也看不到。就站在那里,两只手没事搓着看着。绮亮从外面买菜回来就喊:“人家那么忙你站在那干嘛呢?快不去帮上择菜。”她才去帮忙。把菜择完又没事干,又去站在那里看别人忙碌。

  我细细看看她,个子较高,人看上去还浓眉大眼,身体比较胖,是个男人的身材。她真的脸上没有表情变化。就是像个孩子似的,院子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她一个人站在院子最显眼的位置像个没事人一样靠着墙。那天脸还洗的比较净,脖子好像从来没洗过的样子,上面的垢痂真的有一青钱厚。再看她四十多岁了穿一件大红上衣。里面的白衬衫脏的成了黑灰色了,衬衣一个襟露在外面,一个襟在里面。一条黑色直筒裤,一条裤腿捂在鞋面上,一条裤腿短脚,漏出很脏衬裤和从来没洗过的腿弯和脚面。一双黑布鞋上有很多泥土。衣服上像没洗净似的一块颜色深、一块儿颜色浅。全身衣服上都有不同大小的污垢。

  我碰见外甥,还以长辈的身份责怪他出门给雪红不卖新衣服。他有点生气地说:“窝就是窝货,我给她给卖了她不穿,我有啥办法?”

  我再没说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当时也有点无地自容。

  自从他们结婚后,绮亮也不讲究衣着了。但他回队干活时,特勤快,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净,村上人的称赞他改变他家的门风。可在家里却一切都很邋遢,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姐夫心里咋样,我心里是特别难受,自责自己造成这个悲惨局面,毁了外甥一生的幸福。

  这几年,外甥的果园管理的好,苹果质量好,个头大,型正,颜色鲜艳,每年都是客商的抢手货,能卖个好价钱。每年都卖八九万。他也不闲着,有空就打零工,当土工,冬季农闲了给人剪果树,装苹果车,缷化肥等。一年四季不闲一天,他的收入也很好。就是舍不得钱买衣服。全家人都穿的破破烂烂的跟乞丐似的。

  后来我想,人有时候离婚并不是坏事,两个人感情不和勉强生活在一起也是悲剧,也是一种折磨,是一种对身心的摧残。不如分开的好。对于外甥的婚姻,我真的是好心办了一件坏事,但外甥从来没想过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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