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逃婚归来 | 黄兴洲

  作者:黄兴洲

  春娇和仪军带着儿子远方和女儿思归返乡,回到离开十五年的家乡,看见摇摇欲坠的土墙草顶三间茅房躲在一遍红砖瓦顶的排房后面,不由一阵心酸。

  等进家看到双目失明的娘正拄着一根拐棍在喂鸡,不由双膝跪倒,喊了一声:“娘啊,儿回来了。”

  老太听到有人喊娘,用一只手揉揉眼,什么也看不见,问了一句:“是我儿回家了吗?”

  仪军对娘说:“这回来家不走了,两个孩子都得上学,咱这个家也得好好整理,娘你尽管放心,咱也盖个两层小楼,让你老人家乐享晚年。”

  春娇赶忙让儿女过来一齐跪在老人身边,哽咽着说:“娘,是我们回来了。”说着,转身对孩子说:“方儿,归儿快叫奶奶。”

  老人举起拐棍想找儿子打下去,棍子被仪军接过来对准身子说:“娘,朝这打。”老人的棍子脱手摔下,想用手去摸儿子,一把摸到面前两个孩子身上,只听两个孩子一齐叫:“奶奶,是我们。”

  老人再也忍不住悲痛,手搭在一片毛绒绒的头上,刚想喊一声“儿啊!”,扑通栽了下去……

  七十年代初,春娇和仪军好上了,因两人身份特殊,共同的处境把他们的心系在一起。春娇的娘曾一连生了三个闺女,丈夫不高兴,二丫取名改,三丫取名换,都是隔一岁生的。一次春娇爹正喝着酒,嫌春娇哭闹,一把抓过来扔到门外雪地里。春娇娘把女儿抱回屋,娇已冻得冰凉,发了几天烧,小命差点没了。

  后来春娇娘一连生三个儿子,春娇成了三个弟弟的“保姆”,洗尿布,带孩子,稍微有差错就挨爹的打,到十几岁了还是说挨就挨。直到十六岁能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才得以解放。

  在队里学习干各种农活,干的最多的活是沤绿肥,扒汪泥,收庄稼,肩头上成天不离扁担布包,两肩磨出了茧子。虽有爹娘,却像个没人疼的野小子,家里姊妹兄弟太多,娘顾不过来呀。

  仪军是随母亲改嫁带过来的“拖油瓶”,母亲后来和继父又生了三个孩子,他成了个多余的人,十七八岁了在生产队干活挣不上壮劳力工分,后爹不疼他,娘光顾照顾又生的这三个孩子,也无暇顾上他。

  等到异父同母的这三个孩子长到十几岁,他都二十六岁了,还没人给他说妻子,他在家里像个长工,什么活都干,就少一份关心。

  一次生产队割豆子,春娇和仪军紧挨边,割到一堆坟地边,从坟边爬出一条花边长虫,有鞭杆粗细,可能被惊动慌不择路,一下爬到春娇的脚脖上。春娇被吓得脸色腊黄,一屁股坐在蛇身上,凉苏苏的蛇身盘上了娇的腿,娇魂都吓丢了,没正腔喊叫。

  仪军过去抓过蛇尾使劲一扯,蛇离开娇身,仪军使劲甩动蛇身,不一会蛇身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被会拉二胡的东子要了去,说要剥蛇皮蛮二胡。

  娇感激地看着仪军,不知说什么才好。从那以后娇每见到仪军都甜甜地喊哥,两人成了离不开的伙伴。

  晚上邻村放电影,春娇约仪军一路来去,春天逢古会,两人相约一起去看热闹。不久,娇的爹老犟牛发现女儿喜欢仪军,大发雷霆,对娇说:“你要再找那个瘪犊子,我打断你的腿。”

  春娇铁了心跟仪军,一次春娇晚黑天还在仪军家里没走,娇的爹骂上仪军门,口口声声“野种,瘪犊子”,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仪军的娘客客气气往家让,娇她爹连仪军娘也一起骂上了。

  仪军和春娇不理外面的叫骂声,商议怎么办。

  春娇爹骂的不解气,赌咒发誓说:“春娇,你个孬x养的,我要能让你嫁给这个贱种,我就是你养的。”

  邻居实在听不下去,生拉硬扯把犟牛拽走了。春娇和仪军决定离家出走。

  仪军有一个近门大伯洪权五十年代闯关东,在黑龙江鸡西一带落了户,村里有两个光棍在家混不下去都投奔洪权去了。仪军娘拿出家里一点私房钱让儿子带春娇走了吧,不然家里不安呀。

  仪军带上春娇连夜离开家乡,这一走十五年,没给家里一点信息,娇的爹上门叫骂了几次,见没个结果也收了。

  这十几年间,仪军的养父有病死了,三个妹妹先后都嫁得很远,仪军的娘自己守在三间破旧的土屋里,等儿子回来,想儿子就哭,把眼哭坏了。

  邻居们都把旧屋翻盖了,一家比一家排场,仪军养父留下的老宅没人料理,眼看雨淋风吹,一天天衰败。女儿们嫁出门如泼出的水,都生儿育女有个小家,哪有多少闲空来侍候老娘,仪军逃婚在外不知家里变化,也是春娇想娘心切,非要回家,认为儿女都大了,爹认不认亲有什么关系。这一回到家,才知十五年间家乡巨变,伤心啊!

  仪军和春娇商量,双方的老爹都已去世,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安顿好生活,就开始张罗修房。

  家乡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邻居们大都靠种桑养蚕翻盖了旧房。他们有点能力的都去外地打工挣钱去了,在家的兄弟爷们一起伸手帮忙,给他打倒了旧屋,盖起了局部两层的三间屋宽小楼房。

  这天正喝庆功酒,门外来了一个老者,七十开外的年纪,他直呼仪军小名“孬孩”,说他是孬孩亲爹,来找儿子。

  仪军莫名其妙,把老者迎进家正问情况,瞎眼老太一听声音,当时坐在地上大哭,嘴里念叨着:“孬孩他爹,不是说你死了吗?从哪冒出来的啊?”

  仪军听娘的话音,知道这里面有名堂,忙安排老者进了堂屋落坐,听老者和娘说话。

  来者何人?正是仪军生身之父姜之堂。1946年冬天他正在徐州上学,突然被国民党军队一伙裹挟去了台湾,家里音信全无。有人传说姜之堂死了,有人说他在台湾发财了,仪军娘年纪轻轻老是被人欺负,没办法改嫁给一个退役的荣誉军人,儿子跟着也不受人待见,熬到现在,丈夫突然找来了,是喜是悲?

  仪军听老人回忆过去遭遇,心里酸甜苦辣自不待言,不管怎么说生身父亲回来了,他要尽孝。他对娘说:“爹这几十年漂泊在外不容易,老了落叶归根,住下吧。”

  老人看了看儿子盖的新房二层是局部的,对仪军说:“趁着顶层还能接,也趁着兄弟爷们都还在,把顶层简易房掀了,再加高两层。”说罢,取出存折递给儿子说:“这里有我积存了几十年的血汗钱,拿去接了房,剩下给你娘治眼睛。”

  仪军不知老头这张卡里有多少钱,迟疑着不敢说话。

  老头说:“儿子,我在台湾服役十几年后就退役经商了,与人合伙开了个珠宝店,一次大陆旅游团一伙年轻人到珠宝店挑项链,说的是咱家乡话,我与他们攀谈之后,知道祖国改革开放,天地变化很大,于是处理了股份,换成这几百万人民币,还怕不够用吗?”

  正喝庆功酒的乡亲们听老人说了这段话,简直忘了饮酒,等老人话一落,一齐端酒敬向老人,共同祝贺老人归来。

  老人用手接过儿子递来的酒杯,举杯宣布:“乡亲们,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出资,大家出力,把咱村通向镇里的这条碴子路修成水泥路,能对面跑两辆车如何?”

  正巧村支书来了,一听老人的话,带头鼓掌说:“感谢之堂老爷子的爱心赞助,我们一定齐心合力修好这段幸福路。”

  仪军娘哭了,仪军高兴地泪眼朦胧,村里几个老人高兴地泪流满面,几十年了,村里这条路夏天下雨拔薄泥,冬天化冻淌烂泥,铺点石碴子都叫货车轧的坑坑洼洼,这回可好了,修成水泥路,大车小车都顺溜了。

  有人建议:“等路修好了,起名就叫之堂路,纪念姜之堂老人的热情奉献。”

  老人急忙纠正说:“还是叫致富路吧,共产党带领大家走上小康致富路,咱祖祖辈辈不能忘。”

  大家一齐说:“好,叫致富路好!”

  在一片欢腾声中,不知有多少老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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