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逆子 | 作者:张福献

  作者:张福献

  四奶奶从年轻时就守寡。四奶奶生下秋笙——我的小叔后,四爷爷要去南方,说是去做生意,四奶奶变卖了家产,给丈夫凑足了做生意的本钱,把他送到了村口,依依不舍地望着丈夫去了远方。从此,四爷爷就从人间蒸发了,杳无音信。

  有人说,四爷爷被抓了壮丁,去了台湾;也有人说,四爷爷遇上了土匪,被害了命;还有人说,四爷爷在外地安了家,如今,儿女成群。他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人不信。甭管是谁说的对,反正四爷爷至今也没有回来过,是四奶奶一个人独自把秋笙拉扯大的。

  四奶奶没了丈夫,整个心思都扑在秋笙身上,冬天怕他冻着,夏天怕他热着,走路怕他碰着,吃饭怕他噎着,不管什么事儿,都宠着他。假使秋笙和小朋友发生了矛盾,四奶奶就会找上门去,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家长理论上半天。家长看她一家人可怜,也不和她一般计较。久而久之,小朋友们都不喜欢和秋笙玩耍。四奶奶急了,便用自己攒下的零食,哄着他们和秋笙玩耍。就这样,秋笙在母亲的宠爱下,度过了他的童年。

  秋笙上小学了,四奶奶每天送他去学校,然后,就去地里干活,她早早地收了工,坐在门槛上,等儿子回家。秋笙太贪玩了,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老师批评了他,四奶奶不乐意了,就去学校和老师理论。一来二往地,老师们再也不敢批评秋笙,就这样,秋笙混日子般地上完了初中,便辍学回家了。那年,他14岁。

  秋笙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家里太穷,都几个月没见过荤腥了,他偷了邻居家一只老草鸡,准备炖着吃。别看四奶奶平时溺爱他,这次却毫不含糊,把他臭骂了一顿,悄悄地把老草鸡放回了邻家。秋笙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及时改正了错误,总算是没染上偷鸡摸狗的坏毛病。

  秋天的时候,池塘边来了一群野鸭子,秋笙用自制的网捕捉了一只。他用棍子从野鸭子的屁股里插进去,然后从鸭子的嘴里伸出来,那只野鸭子疼得嘎嘎惨叫,他乐得哈哈大笑。他点燃一堆柴火,用火烤那只半死不活的鸭子,鸭子在火海中呻吟着,慢慢地死去。村里人看他太残忍,就偷偷地告诉了四奶奶,四奶奶骂了他。可是,这次他不听话了,他说好玩。

  四奶奶看他在家里闲着,想给他找点活干,就去和我父亲商量。父亲说,既然他的性格像个屠夫,就让他去学宰羊吧。在他24岁那年,小婶子翠青看他心眼多,又有手艺,会做生意,家道殷实,就嫁到了我家。

  村里人说,秋笙宰羊时太不人道,没人味。他先拿出一瓶酒,品着花生米就喝了起来,喝上半斤后,他醉意朦胧地瞪起了眼珠子,那眼珠子血红血红地吓人。他把买来的一群羊拴在院子里的枣树上,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的气味,羊们在枣树下瑟瑟发抖。秋笙牵出一只母羊来,那只母羊身后,跟着三只小羊,小羊哀鸣着,在母羊身边不走,母羊用舌头舔着小羊,眼角里滴下泪水来,和它们依依不舍。

  秋笙把母羊捆在案板上,小羊呢?他把它们栓在案板腿上。一只小羊,伸着头,去舐他的裤角,似在哀求,他把它一脚踢开。那只小羊,不肯放弃,重新凑过来,舐他的裤角,他又把它一脚踹开。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秋笙不耐烦了,他不再去理会小羊的举动。他举起屠刀,一刀捅下去,正捅在母羊的咽喉上,母羊发出一声惨叫,断了气儿。他就在小羊们“咩咩”的哀叫声中,把母羊剥皮开膛。小羊们挤在一起,发着抖,便溺满地,眼中渗出血滴来……秋笙心满意足地笑了。

  终于完工了,秋笙解开拴着小羊的绳子,小羊们已经被吓破了胆,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秋笙打开了酒瓶,把剩下的半瓶也灌进了肚子里,然后,他钻进被窝,沉沉地睡去。

  村里的人骂他不是人,他撇撇嘴,不当回事;四奶奶训斥他,他瞪瞪眼,不理不睬;媳妇儿骂他几句,他嬉皮笑脸,不以为然;从此,人们见了他,都躲着他走,背地里说,他坏了良心,不会有好下场的。

  四奶奶年轻时,还是挺招秋笙翠青两口子喜欢的,老人家有力气,能帮他们干庄稼活,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也全包在她身上,她还能帮他们照看孩子。一晃几年过去了,孙子大了,自己没力气干活了,儿子儿媳用不上她了,便开始嫌弃起她来。

  四奶奶和秋笙一家不住在一起,她独自一人住在老院里。这几天,四奶奶病了,浑身无力,连口水都喝不上,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感觉又渴又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摸了摸墙角的面缸,面缸里早就空了,她不敢去向秋笙要,怕秋笙骂她。有好几次了,她没了吃的东西,去和秋笙要,秋笙总是骂骂咧咧的,有一次,居然拿棍子打她。翠青虽然一声不吭,但也不去阻止秋笙打骂婆婆。

  怎么办?四奶奶狠了狠心,拄起拐棍,步履蹒跚地往儿子家里赶去。天太热了,呱噪的蝉鸣声使她有些头晕,百十米远的路程,她停下来歇了好几次。我得喘口气儿,她想,只怕这几天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入土为安了,她的眼里流下了几滴泪水。前面就是儿子家了,秋笙向她迎面走来,他正要出门。www.qde7.com

  “秋笙,我又病了,屋里也没有吃的东西了。”她扯住秋笙的袖子,央告着。秋笙不耐烦了,用力甩着袖子,转过身,用力推了母亲一把。

  四奶奶跌在地上,眼前浮现出秋笙烤着野鸭,咧着嘴,开心地笑着的情景,又看到秋笙在心满意足地宰杀母羊,她的头晕眩着,感觉有些疼,眼前闪现出一朵耀眼的红花,她晕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她,是警笛的声音。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躺在大街上,周围围着一群人,村里的郎中正在替她包扎伤口,刚才她的头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正架着软成一瘫泥的秋笙向前走,秋笙吓破了胆,嘴里喊着:“娘,救我。”全然没有了杀鸭宰羊时的嚣张。

  四奶奶忽然醒悟过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向远去的警车追去:“别抓走秋笙,放了我的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村里人望着披头散发,老泪纵横的四奶奶,一脸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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