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华秦

　　渭河滩上柳树湾里的柳三奶奶歿了，相邻不远的牧家窝子的娘家二弟牧大奎闻汛后，第一时间就领着儿子儿媳侄子侄媳一大伙人赶了过来，帮着柳树湾相奉主事的的对门三爷和干部以及邻里乡党相帮忙共同料理。真正诠释了男凭外家女靠娘家咱们这个国情文化的特色精髓。

　　柳三奶奶是个苦命的人。从小没有了妈，是外公外婆把她姐弟几个养大的。好不容易大了出嫁，却碰到了家境一般整天游手好闲的一个浪荡子。就这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湖里湖涂混到了解放。那时己有了一双儿女。儿子为大，己经十二三，女儿为小也有六七岁。想着儿女大了，有了家庭拖累，他能收收心，和大部分刚得到地的农民一样，踏踏实实，安安宁宁种个庄稼，一心一处勤勤垦垦好好过日子，可谁知伢挨(方言音:乃)球的胡骚情做踅事，偷偷参加了政府已经三番五次明令禁止严厉打击的反动组织——一贯道，而且态度极其顽固，实属类教不改。在一九五三年隆冬的一天，当小儿子出生刚三天，被政府一条法绳送往西域戈壁劳改服刑去了，从此再没回来(据说是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中饿死了)

　　柳三奶奶这个家真正到了灭顶崩溃的边沿，这时候大儿子订了娃娃亲的未过门的儿媳悄然地令人嘡目结舌的在家里出现了。她到了家里，二话不说，把屋里院里收拾清理一遍后，把婴儿的尿布捡到笼里，向村边的流水渠走去……

　　不久，一向成绩很好在县城读高中的大儿子也因父亲的影响，被学校劝退除名了。等小儿子长到三四岁，大儿子完了婚。这时候已到了高级社，农村的土地实行了公有。

　　又是几年后，大儿子有了一双儿女，小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令。

　　这时侯家里出现了矛盾。首先是柳三奶奶有了私心，她为了宠爱自已约小儿子，明里吃暗中藏，根本不考虑儿媳妇的和她的生儿女——她的孙儿女，时间一久，终于交火导致分了家。

　　分了家的柳三奶奶，小儿子上了学，她一身清爽去生产队挣工分。而大儿子这时脑筋已经有点木呐初显出了毛病，儿媳妇连怀子两个娃，有时忙的都不上吃饭，她不但不搭手，也早忘了媳妇当初未过门侍候她月子时忙前忙后忙里忙外，还在屋里捎曳孑撇凉腔:“有些个人，仗着她年轻气盛欺负人，把个日子过的毬拉地，就这还嫌别人肮脏不干净，美，看把你胀的啥时侯能过到人前头?反正我这辈子就是一个儿子，屋里啥啥的都是他的。”

　　家无常理。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婆媳终于撕开脸破，开始对开骂了。这婆媳的关糸本来就是天敌一旦到了这程度，就结成死仇了。你指我鼻孑，我盯你眼窝骂着骂着到后来甚至有了肢体接触。这还了得，媳妇还敢和婆婆还手?于是柳三奶奶趷脚趷脚着她的三寸金莲趷蹴了一个钟头去了牧家窝子，拍尻子打脸一把鼻一把泪讲演，男凭外家女凭娘家，大弟不在家，二弟牧大

　　奎一声令下儿子儿媳侄子侄媳一干人等浩浩荡荡杀奔柳树湾而来……

　　那时侯柳三奶奶的大儿子正好在县城西的高塘塬上出外修水库，这群虎狼之辈真可谓是虎入羊群，大儿媳妇一个弱女子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柳三奶奶的大孙子——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在他的作文中这样写道:

　　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傍晚。

　　那个老不死的老妖婆和母亲吵架一个多小时后，门口忽然出现了鼎沸的人流，它象平地刮起的一股黑色弦风，夹裹着恶森森的鬼气，向我母子们扑来……

　　我长大后一定要为母亲报仇讨回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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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几年后，柳三奶奶的大儿子欲欲寡欢而去。

　　柳三奶奶的大儿媳在她儿子大学二年级时患病不治。

　　柳三奶奶的小儿子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长大在牧家窝子外家帮顾下成家后，也有了自己的儿女。

　　如今柳三奶奶倒了头，其它亲戚可说可不说都无所谓，但出宾的时侯，抱神重挑纸干的必须是长房长孙，这是人老几辈千百年定下的老礼!围绕着这个事，大家起了争执:按牧大奎为首的娘家亲戚意见，就这样算了。可柳三奶奶的小儿子不行:我哥我嫂虽然没人了，但我侄子在;就是咱没出力养他，但总是咱的血脉，我妈的长房长孙。甥舅两个各自坚持搁不下来。最后村上主事的对门三爷做主让给柳三奶奶的长房长孙报丧。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这种事只能让柳三奶奶的小儿子亲自出面给他侄子打电话。

　　电话响了五分钟后，人家才接:“请问您是那位?”

　　“我是二爸。”

　　“哦，是二爸。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听出你声。二爸，您有啥事。”

　　“你，你奶不在了，明早上出殡。”

　　电话里一阵沉默。

　　“大侄子，你奶一个农村没文化老太大，你可不要记恨她，再说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噢，这……”又无声了。

　　“大侄子，在二爸心里，你可是咱屋的长房长孙呀，你奶得要你送走才行。二爸这儿求你了。”

　　“二、二爸，你，你不要说了，我回来，明早一准到。”

　　柳三奶奶的小儿子的手里捏了一把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三四十岁的大孙子轻车简从独自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车，他朝周围帮忙的乡党双手一捧作了个揖，小声道了句辛苦，直接去灵前磕了个头，起身后便拉着二爸二妈和两个叔伯弟弟进了一间屋:“二爸，二妈，这几年你们辛苦了，两个弟弟一个初二一个高二，再加上奶——奶奶人老多病，日子过的太不容易。我是……长大的，我知道。但侄子不是大款，今天，我尽我所能带了这三万块钱。你听我说，我奶应老之人，尽量俭省过事，剩下给两个弟弟上学用。你们一定好好学习，只有学下知识将来才能发展好，也才能过好。二妈你把钱拾掇好，我出去见见帮忙的乡党。”

　　大孙子出去从车上抱了三五条烟一边拆一边逢人就递:“三爷，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刚强，老当益壮，还在热心给乡亲帮忙管事。四叔你也在，辛苦，五哥你老了……”

　　大孙子挨个递烟后，最后来到了牧氏一族的桌边，他对着牧大奎招呼道:“谢谢你老叔，你牧家窝子邻村的都来给我二爸帮忙来了。”牧大奎接了烟一听完话便将烟狠狠摔到地上，牧大奎的儿子和侄男子弟，呼地站起来，手一指:“你碎乃球的叫啥呢?”三爷等人一看忙打圆场:“娃呀可不敢胡叫。”

　　大孙子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了三爷，朝那伸手的几位说道:“我又认不得，看他老老的一把年纪尊他一声老叔够给面了。咋，你还想让我叫他啥?我想叫啥就叫啥，这不是二十多年前了，狗眼睁开，别人媳妇和阿家搞不好你仗着娘家人多打呀杀呀地教育，那你咋不把自个的孙子女教育好，还让人打的不要了给送回来，喎咋也不见你牧家窝子人的本事了?狗日的，把手放下，谁今敢炸剌咱试试——”说着抓着牧大奎的儿子手腕使劲一摔，啪地一个人影飞到了一丈开外扑爬到了地上，接着脚一点坐凳，凳子立马成了三四截……

　　大孙子一下子镇住了那一伙人，他轻蔑地拍了拍手:“惊扰大家了。本当不准备回来，可想起小时候上学受欺负是我二爸常护着我。你谁也别说我不长进，不懂事，把书读进狗肚里了。对不起，学费是我妈和我外家供给的，有谁掏过一毛钱?所以，至于书念到啥肚里全由我。我从来就不在乎任何人站在廉价的道德高地上，进行不花钱的指手画脚。我走了。”

　　柳三奶奶的大孙子说完话驾车绝尘而去。

　　没有了长房长孙的柳三奶奶最后还是以土为安埋葬了。

　　牧家窝子，一向身体硬朗的牧大奎，竟突然地发病成了下肢瘫痪不能言语的重症病人。由于儿孙们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事，不能长期踏实地精心照顾，三四个月后，他就驾鹤西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