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俊乐

　　老刘喝醉了。

　　老刘参加朋友的酒席，从日落喝到半夜，喝醉了。

　　朋友要留老刘过夜，老刘婉拒了。朋友为老刘叫来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要送的人是个醉鬼，老大的不乐意。朋友好说歹说，多掏了一倍的车费，司机才勉强接下了这单生意。朋友扶老刘上车，叮嘱司机多些关照老刘。

　　出租车绝尘而去。午夜的城市消停了下来，白天的喧嚣退去，变得安静，马路车辆减少，宽阔起来。出租车速度飞快，将一幢幢的高楼大厦抛在后面。老刘安静得像一只猫，老老实实蜷缩在座椅上，七分朦胧三分清醒，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人送他回家。

　　出租车驶出市区，开上通往郊区的路。路面变窄了，路灯也暗了。出租车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路面上覆盖着一层黄色尘土，车子驶过，尘土漫天而起，在车灯光里翩翩飞舞。路两边原先是成片的良田和丘陵，现在已经全部被铲掉填平，用来开发房地产。这里有几个正在开发的小区，一幢一幢的住宅楼正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老刘是一名打地桩的工人，他就在这里其中的一座楼盘工作。搭乘这座城市房地产大开发的东风，几年前老刘从老家来到这座城市打工。从一座楼盘到另一座楼盘，眼看着一幢一幢的高楼如雨后春笋般的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拔地而起，老刘却只能望楼兴叹。几万元一平方米的楼房，老刘想自己就算打一辈子地桩不吃不喝也买不起啊。他注定是无法在这座城市安家落户的，只能是一个过客。

　　“哦，哦”，老刘的喉咙里头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凭着过去的经验，司机知道老刘马上要呕吐了。嘎的一声，急忙将车停下，对着老刘直嚷嚷：“快，快，下车吐去，不要把我的车弄脏了!”

　　老刘打开车门，踉踉跄跄走到路边，弓着腰，哇哇地吐起来，把晚上吃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全吐了出来，差点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吐完了，只觉得浑身一阵乏力，双腿一软，就蹲在了地上。

　　那司机看着老刘一时半会不回来，也不等老刘，车子一发动，掉过头，一溜烟地跑了。

　　过了一会，老刘感觉胃舒服多了。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八九分。缓缓站起来，腿麻麻的，抖了抖腿，四处望了望，黑黢黢的夜空下耸立着一幢幢黑黢黢的高楼。这地方老刘不陌生，知道自己工作的楼盘就在前方不远处。

　　老刘徒步走回去。现在的季节已经是秋天，深夜的郊区一片寂静，夜空深遂幽远，繁星点点，夜气凉凉。老刘觉得一身神清气爽。这种感觉是老刘从没有过的。所以老刘不但不恼怒司机将他抛在半路，而且心情还有几分愉悦。只是走了不远一段路后，老刘感到口干舌燥，口渴难耐，强烈地想要喝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去哪里找水喝?简直是痴心妄想!虽是如此，老刘还是忍不住目光四处搜索起来，希翼能有奇迹发生，找到一户人家，讨些水喝。

　　目光搜索了一圈，还真让老刘找到了一户人家：在距离马路一千多米远的地方，老刘看到有一团朦胧的灯光在闪烁。在这黑黢黢的郊区，那团灯光显得特别醒目。那应该是一户农民，这里是郊区，有些不舍得搬走的农民依然还在坚守祖着祖辈遗留下来的土地。

　　老刘向那户人家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户人家是一间土房子，连电灯都没有，灯光是由一支蜡烛散发出来的。蜡烛就伫立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面，火苗摇摇晃晃。桌面上还放着一套黑色的茶壶和两只茶碗，一眼就看出是年代久远的老物件了。一个老头独自坐在桌子旁边，默默地喝着茶水，像在等什么人似的。老头像是灵魂出了窍，连老刘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觉。

　　老刘说：“老人家，我是路过的，看到你这里有灯光，来向你讨碗水喝。”

　　老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老刘，说：“坐。”为老刘倒了一碗茶水。

　　“谢谢了。”老刘端起茶碗，一口气将茶水喝光，舒服得如久旱逢甘露的禾苗一样。

　　老刘舒舒服服地吁了一口气，说：“老人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啊。”

　　“睡不着啊。”老头又为老刘倒一碗茶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真舍不得啊。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了，现在家没了，得离开了，真是舍不得啊!”

　　住了几百年?!老刘心里格登一下，看了看老头，心想你这老头是犯糊涂了，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住了几百年呢?

　　“以前这里是一片丘陵和农田，青山绿水，是好地方啊，现在都毁了，真可惜!”老头转过头看着黑黢黢的郊区，自言自语，眼神充满了留恋。

　　“社会进步就是这样的了，总要付出些代价的。”老刘有些不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样充满哲理的话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人呢?”

　　“他们先搬走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刘说：“我去朋友喝酒，被司机出租车抛在半路了，只得走路回去。”

　　“哦，哦。”老头点着头，“你家也是在这里吗?”

　　老刘说：“不是，我是从外地来这里打工的。这里的房子太贵了，安不起家啊，一辈子都休想买得起!”

　　“呵呵，那我们是天涯沦落人了。”

　　“也是同病相怜。”

　　“哈哈，没错没错，同病相怜。”

　　俩人一起笑了起来。笑过后，又都沉默了。

　　沉默一阵后，老头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困了，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老头这么一说，老刘立马就感到了一陈一陈的困乏像潮水般汹涌而来，一下子将自己淹没。就不想再走路回去了，答应了在老头这里借宿一晚。

　　老头拿着蜡烛颤颤巍巍领老刘走进土房里，指着一张床板，“你将就将就吧。”

　　“那打扰了。”

　　“你先睡。我再坐坐。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回来了。”

　　老刘躺到床板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老刘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来，几个陌生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的。这时他才发觉土房子不见了，床板也没有了，自己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躺在泥地上。老刘吓得立马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周围到处是挖开的黄土，零零散散散落着腐朽的木材屑碎，还有几块断了的年代久远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