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大姑父 | 作者:新华

  作者:新华

  我在外地工作,自从父母被我从老家接到身边,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当然,和老家的亲戚也就有十多年没走动了。

  今年工休期间,我回老家看看,实际上就是去各家亲戚走一走。由于大姑父家掉得最远,所以,最后走的是大姑和大姑父家。

  大姑父家在涪江岸畔,地名沙金坝。

  十几年前的沙金坝,是一个江水冲积的平坝。河坝远岸,是成片的庄稼,沿江一带,则裸露着大片的沙卵石地。或许很久以前,整个沙金坝就是一片卵石滩涂,没有耕作的意义,后来有了河堤,才使卵石滩涂变成了可耕地。那道河堤在河坝的最上游,就地取材,用卵石垒成。也不知那道堤起于何时,新中国建立前就有了,只是没那么高也没那么长。新中国建立后,当地民众在政府的带领下,利用每年秋冬农田基本建设之机,对旧堤进行了加固,还新修了一段堤坎。有了这道堤,经过洪水的沉积,河滩地的泥沙就越来越厚,适宜耕作的土地就越来越多,被人们种上了甘蔗、桑树、小麦、玉米、大豆、花生和红苕等农作物。

  大姑父是党员,又是村里的农技员和干部,所以是村里的大忙人。童年时代,我每年都要去沙金坝和表哥玩。每次去,大姑父都有事,不是在指导人们种甘蔗、剪桑枝,就是在带领人们修河堤,或者是下到县城去了。

  到县城是甘蔗收割之后,甘蔗尖砍下并贮存起来,作为耕牛过冬的主食,甘蔗主干则装上木船,姑父就带着一班青壮顺涪江而下,把甘蔗运到县城的糖厂去榨糖。交完甘蔗就把返还的白糖、红糖、肥料什么的装进木船,拉纤拉回来。

  那时的河坝还有个知青农场。农场也种植甘蔗和桑树,还种了一片水果。种这些比种粮食更需要技术,大姑父就一边为他们提供指导,一边为他们培训农技。在知青们眼里,他是长辈、领导和老师,他们对他非常尊重。

  我爱去沙金坝除了想和表哥玩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姑父家的日子比我们好过,在他家可以吃到是大肿饭(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大姑做得一手美味豆腐乳,她称为红豆腐,不知怎样做的,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回味悠长。

  改革开放以后,大姑父当了支部书记,他们村领导一班人,带领广大农民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包产到户,加强生产指导,大力推广杂交水稻,单靠田里产的稻谷,就比过去的粮食总量翻了一番。河坝地基本不再种粮食,在稳定甘蔗种植面积的基础上,扩大了其他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特别是抓住区公所建立丝厂的机遇,大力栽桑养蚕,收入成倍增加,日子过得跟城里人一样。

  表哥是第二批进入丝厂的工人,前提是进厂必须交纳500元集资款。那时的500元相当于当时一般工人一年半的工资,所以好多人对当工人都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但大姑父却能为表哥拿出500元来,虽然借了一点,但第二年就用卖蚕茧的钱给还上了。大姑父还是一个很慷慨的人,每年都要给我们家送甘蔗、花生、食糖和大米什么的,我考上学后,居然送了一块手表给我,对于我来说,那可是奢侈品,使我高兴得我一夜都没睡好。

  农村实行家庭经营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有的村集体没了收入,成了空壳村。他们村则不然,有水库、有果园。水库承包给村民经营,果园由村上管理。果园是大姑父一手建立起来的,他兼着园长和技术员。在他的管理下,果园经营得红红火火,为村集体增加了不少收入。

  现在的沙金坝已经看不到河坝了,因为在下游几公里处的富金坝建了一座水电站。水电站蓄水发电后,沙金坝便成为富金坝电站的库区,整个河坝被湖水淹没,只有坝上的沙梁子,在枯水时节还不时冒出一点头来。

  富金坝电站已蓄水发电10年了。我之前最后一次去沙金坝就是电站开工的头一年,他们正在搞征地。当时征地补偿的难度很大,好多户都成了钉子户。是啊,对那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他们早已深入骨髓地热爱,谁想到几十年奋斗开辟出来一片沃土说没就没了呢!大姑父心里也很难受,但短暂的迷茫之后,想到群众可能正在看自己呢,于是站了出来,带头签字认了征,并积极帮着上面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沙金坝消失后,大姑父和大姑虽然变成了城镇人,但他们没有去城镇生活。凭着儿女们在外搞得都不错,他们是完全有条件去城镇享福的,可他们故土难离,更舍不得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亲们,于是决定留下来,和这些留守在家的老兄弟老姐妹们一起走向小康。

  他说,小康、小康,关键是一个康字,咱们留守老人没事整天打牌搓麻,既伤经济又伤身体,那不叫小康,不如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锻炼身体,老年人身体好,不给子女添麻烦,那就是对小康的最大贡献。

  大姑父从来不磨嘴皮子,怎么想就怎么做,他所做的就像是无为而为,虽然河坝地不存在了,但坡上、平地还有土和水田。由于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许多田土就空了下来,完全够留守老人们种耍耍地。

  大姑父就是利用空闲地种雪橙,不多,年产两千来斤,居家养宠物——蜜蜂,不多,年产近百来斤蜂蜜。就这样,乐在干中,干在玩中,自己老有所乐,老有所获不说,还引领了老年乡邻们干事求乐的良好风气。

  别看他都八十多了,人却十分精神,如果哪里有事没人管,只要他知道了就会主动站出来,亮明自己的党员身份,然后介入其中。

  今年正月初一这天上午,张二娃家非常热闹,喝茶的、打牌的、搓麻将的,欢声笑语和着麻将声,随着孩子们点燃的鞭炮炸飞开来,弥漫着整个山湾。突然,大姑父颤巍巍地出现在院门口,向着院内大喊:大家铩一脚、铩一脚!有人问他什么事?他说快去救火!原来,他是把一个蜂箱搬到屋后时发现了着火处,想着这里距离近人又多易于快速召集人,就到这里来了。

  当有人问明是小山坡时,说不必担心,那是人家在上坟,还怪他大惊小怪、老眼昏花。他说,对头,可能就是上坟引起的,都现明火了!张二娃心里怪他影响自己的生意,叫他去找组长。他说,来不及了,要快!胡咬卵接过张二娃的话说,对头,你又不是干部,我们凭什么听你的?这个叫胡咬卵的本名不叫胡咬卵,因又犟又爱抬杠,是沙金坝出了名的咬卵匠而得此名号。见人们不动,大姑父又亮出了他的党员身份,但不管用。胡咬卵继续怼他,党员怎么了,你都八十几了,管那些闲事干啥?

  大姑父显然有些生气了,加大声音说,胡咬卵,你少鸡巴扯,等把你家房子烧了你就晓得利害了!这下,胡咬卵坐不住了,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就往院外跑,跑到院后朝山坡望去,吼了一声“哎呀,真的,越燃越大了”,然后不要命地向山边冲去。大姑父学着电影里面的镜头,手臂一挥,喊了一声“同志们冲啊”,也向山边冲去。众人感觉问题严重了,立即停止一切娱乐活动,见院内用得着的,有啥拿啥,一哄而出,闹嚷着“彭老头闪开”,都向山边冲去。

  大姑父在后面颤颤巍巍地跑着,一路满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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