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也关情

　　■ 童文玲

　　去年春天在儿子的要求下，我买了一颗葡萄树送给儿子。儿子是个心思柔软细腻的孩子，对待生命自来有一股敬畏与虔诚。

　　在妹妹的幼儿园对面有一家简陋却花木众多的花店，我带着儿子去那里选葡萄树。果然，那里的葡萄树比儿子在淘宝店里上看到的要靠谱，树龄大，根茎粗壮，且已开花，价格也合理，儿子非常满意，选了一颗最喜欢的买下。花店老板是个热情能干的小伙子，不仅帮我们把葡萄树送到家栽好，还嘱托我们如何浇水施肥。可是啊，或许是换盆移栽伤了元气，树上的葡萄花没几天就都僵落了，儿子倒并不十分介怀，毕竟他心心念念的葡萄树活了过来，但见那粗壮的枝干很快便抽出了遒劲的藤蔓，上面绿意葱茏，叫人好不欢喜。

　　葡萄树种在窗外的平台上，此后的许多日子，儿子放学回家常常是先看了葡萄树再进家门，他的生命中自此多了这一重节奏，而这节奏也是我的。窗外的平台虽然不大且朝北背阳，种植的花草也还可观呢。十多年前刚入住时我便兴冲冲地栽种了十几盆花木，之后便也不怎么打理，它们倒也落得自在，在悠悠岁月里应时发芽开花零落成泥。

　　三月末的一天中午我和儿子正好一同来到平台，一同欣赏那儿的花木。这个时节是泥土创造奇迹的时节，也是植物焕发生机的时节，我们看到枯干黝黑的葡萄藤上已然冒出了数片可喜的嫩叶，而就在它的根部，在黑黑的泥土上赫然长一个耀眼的东西。我与儿子几乎同时喊出“蘑菇”二字，只见那蘑菇犹如一柄小小的洁白的伞，又如亭亭的舞女的裙，它就那样安详地立在根茎旁边，让人不禁觉着这岁月静好、天地悠长。我和儿子对望一眼，惊喜无限，生命本来就是奇迹啊!

　　回家后孩子和他奶奶分享了这一惊喜，奶奶听后，不紧不慢地说：“蘑菇啊，我前几天还拔掉一颗，那蘑菇又不能吃，要它干嘛。”我和儿子相视而笑，他的心思我懂，那正是我的期许。

　　其实儿子一直以来都是特别想养宠物的，尤其是狗。我却觉得那些猫儿狗儿的身上有太多细菌，又容易咬人，养了着实不方便，何况若是养死了，无端枉送一条性命不说，又平添了一重伤感，所以一直不愿意。虽然在孩子八岁时没经得起他的死缠烂打，养了一条小土狗，但不久因为肚子里有了妹妹便将它偷偷送了人。后来那家人嫌麻烦又把狗遗弃，那狗最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儿子为此事耿耿于怀，追问了我多少年，我一直敷衍塞责，心生惭愧，儿子也默默流了许多泪。现在女儿上幼儿园了，她又特别喜欢猫，看到外面的野猫都要跟着追，整体吵着要我给她养只猫，我真是更难了。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就是与猫儿狗儿相伴长大了的，它们带给我童年的乐趣，乃至于一生的意义，我又岂能不知。最近友人送了我一本名叫《穗子的动物园》的书，这是严歌苓女士将平生所豢养和接触到的动物与自己的生平联系起来写就的优秀的著作，拜读完之后我对生命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同时我对孩子们的愧疚之情也更甚了，我知道我的坚持让孩子们的成长有了缺失，可我也有自己坚持的理由啊，所以我将眼光投向了植物。我想同样是生命，许多意义也是可以从植物那儿生发出来的，何况植物自有它们独特的光芒，这也是需要孩子们去关注和发现的。

　　现在有了新居，新居的阳台比较大，所以我陆陆续续精挑细选了许多花木回去，将新家装点得春意融融，满是生机。当我的儿子长时间地站在阳台上欣赏时，我知道这样生命力勃发的鲜活的植物是他喜欢的;当女儿拿着小水壶给花草认真仔细地浇水时，我知道这是她热爱生活、关爱生命的初始。

　　绿植中有一盆儿子最爱的薄荷，我曾要摘点薄荷食用，儿子却急忙阻止，他说他舍不得摘下任何一片叶子，并嘱咐我照料好它们，希望它们一直活下去。妹妹将迷迭香的叶子摘下一片来闻，哥哥因来不及阻止而惋惜得要命，我喜欢儿子的不忍之心，那是对生命珍爱的初心。

　　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视，来自于对生命的敬畏，有了敬畏之心，才能生出怜悯之情，怜悯人的不幸，怜悯动物的遭遇，甚至怜悯一颗花木的疼痛。佛教徒在坐上椅子之前要先晃一晃椅子，那是怕上面有小虫子来不及逃走而被压死，他们遇见死在路边的动物，也常会将它们就地掩埋再念往生咒超度，这样的慈悲正是对生命的正视与敬畏啊!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参观时，我也曾为那尊僧人为路边死去的少年合上眼睛的雕塑悲愤和感动，我想如果人人对生命都有敬畏之心，人人都有悲悯的情怀，又何来的战争和杀戮呢!

　　现如今青少年得抑郁症、犯罪、轻生成为热点话题和严峻的社会问题。长期从事犯罪心理学和青少年心理研究的李玫瑾教授，就曾说过许多孩子往往因为缺少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便很难发现生活的美好，他们连自己都不爱，又怎能好好地去爱别人，于是他们变得漠然而无望。我深深认可李玫瑾教授这一观点，作为一名高中教师，我的学生中是不乏患有重度抑郁症的孩子的，他们的将来让我忧心，当我屡屡看到他们刻在手臂上的刀痕时，便有了一次次的心焦，我也曾多少次引导他们，让他们认识到生活的诸般美好，可是我心里明白，这些多半是徒劳。而作为一位母亲，我想如果从爱惜一颗花草开始来培养小孩对生命的关爱，那样在以后的成长岁月中，他们会不会渐渐地对各种形式的生命生出了敬畏之心呢?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世界万千气象，而许多事情又需春风化雨、水滴石穿，所以不着急，慢慢来，先从爱护善待一盆盆鲜活的花木开始热爱吧。

　　今春的雨水多，阳光也明媚，今年的葡萄树应该能开花结葡萄了吧，如果今年不行的话，还有来年呢，我会与孩子们一起静待那份期许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