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出轨 | 作者:殷天堂

  作者:殷天堂

  文革初期,在一个夏天里,村里有一个男孩,他曾经来过沼泽地,穿过这片芦苇丛,思念情人,他出轨了。秋天,又有一个女孩来过,为了男孩,故地重游,她留下一首歌,女孩轻轻地走过荒草地,走过搭石路铺就的小河,去了远方。男孩的名字叫车轱辘,女孩的名字叫鼠曲草。他们同出生在野山村,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话不谈,却演绎了一场爱情悲剧。

  女孩19岁了,她出嫁了,男方不是恋人车轱辘,却嫁给了山外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美丽多娇山村的大户人家曲镇长的儿子草根,山外的繁华自不必说,当然曲镇长是有钱人家。

  当迎亲的唢呐把男孩变成送亲的傻瓜时,他还蒙在鼓里。

  鼠曲草,是家乡一种普通的被当地人叫做一种野菜,黄色像油菜花一样的野草,鼠曲草是春天里开黄花,象征着乡愁的花草,也是女孩的名字。

  几年前,车轱辘手里还捧着鼠曲草,骑着孤独的马向梳着乌黑辫子的鼠曲草姑娘献花时,如今姑娘像香瓜一样,瓜熟蒂落了,她到了出嫁的年龄。她是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不情愿嫁到山那边的。

  车轱辘傻瓜似的走在送亲人的队伍里,低着头不说话走路。山雾缭绕,曲曲弯弯,多有叉路。送亲的队伍需要用箩筐背着沉重的彩礼排成长龙,从清晨出发,到中午12点钟才从山路上慢慢地赶到男方家里,一路上要经过十八道弯,才能到达草根家。

  车轱辘迷迷糊糊地跟在新娘花轿后面,新娘掀开布帘,瞅见车轱辘,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她能说啥呢,她会说:“我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你!”这不是在嘲笑车轱辘嘛,故意伤害车轱辘的自尊心嘛,除此之外,她还能说:“我俩从小就两小无猜,俺应该嫁给你呀?”这不是明明在挑唆、挖苦和羞辱车轱辘吗?所以,新娘只看没说。

  不说更好,料她也说不出。车轱辘想,算了,认命吧,不该属于自己的,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他心里只有憋屈、难过和失落,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藏起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此时,车轱辘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了,想多了,只能徒添悲伤。人已去,楼已空,家鸡变凤凰,他不再想了。

  这时,送亲的队伍,拐过一道山岭,遇到了一只猛虎,猛虎向送亲的人群扑来。瞬间,人群里惊慌失散,纷纷扔掉东西,拼命逃窜。

  突然,车轱辘感觉有一个女人在拽他,向芦苇丛中的方向猛拽,只听响亮一巴掌,打在车轱辘脸上,女埋怨的骂道:“还不赶快追我跑。”

  车轱辘明白了,这是天意,新娘要同他私奔了。鼠曲草想,我们趁乱逃到芦苇丛里,生米做成熟饭,由不得曲镇长不同意他们两个结为连理。一对鸳鸯鸟,她为他生儿育女,他为她付出青春。

  可是,车轱辘却突然甩掉鼠曲草,迎面扑向猛虎,像《水浒传》景阳冈武松醉酒上山打虎一样,拼尽全力用棍棒把猛虎活活地给打死了。

  车轱辘在送亲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继续前进。送亲的队伍正走着,从轿子里扔出一块鹅卵石,正好砸在车轱辘的脑门上,他的脑门上立刻肿了个鸭蛋大小的血包。有人看见了,嘟囔着:“这是谁干的缺德事,若被抓住了,绝不轻饶了他。”只有车轱辘心里明白,他知道是谁干的,并且还知道是她这是故意要报复他的。

  迎亲的队伍到了,车轱辘却不见了,他提前溜跑了。他哭着跑回家了。娘看他捂着被子蒙头睡了,便对前去劝阻的车轱辘他爹说:“鼠曲草嫁人了,嫁给了曲镇长的傻儿子草根,他心里难过,就让他哭吧,嗳,他和鼠曲草谈了三年,嘴都亲过了,说散就散了,他心里不好受啊。”憨厚的父亲不在打搅他了,自己担着大粪挑子去猪圈里弄猪屎粪了。

  三天过门后,鼠曲草回到娘家,按农村的风俗,女婿和女儿是不能同屋同床睡在一起的。晚上,草根被安排到鼠曲草的叔叔家里小床上睡觉。小屋里就剩下鼠曲草一个人,那天晚上,月高风清,地上有光,车轱辘喝醉了酒,半夜里,他隔着窗户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开始怦然心动,想开门瞅瞅,人却消失了。

  这时,他感觉屋外刮风了,风“呜呜”的响。他自言自语地说:“怕是见鬼了吧?”然后又躺下了,这会儿睡不着了,他又醒了,听到外边的风仍在“呜呜”的响,他总感觉屋外有人,于是,他好奇地端着煤油灯出门看看,刚走到门口,灯火立马被风吹熄了,黑暗中他看见一个人影跑走了,然后就消失了,随后屋外便趋于平静了。车轱辘想:“莫非是她?”

  曲镇长家里什么也不缺,就等着抱孙儿。可是草根却没有生育能力,跑了许多医院,求医问药,但没有见好转,全家人开始犯愁起来。就在大家束手无策时,鼠曲草从娘家回来了,竟然说自己怀孕了。

  曲镇长夫妇心里异常高兴,总算抱上孙子了。等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鼠曲草竟然生了个8斤重的大胖小子。全家人喜出望外 ,分外高兴,草根也跟着高兴。等孩子3岁了,能在满地里跑动时,曲镇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由喜转悲,乍一瞅,孙子蒲公英越来越不像草根,倒与车轱辘长得像一个模子刻的。

  曲镇长坐不住了,他偷偷地背着鼠曲草秘密召开个家庭会议,曲镇长哪会是省油的灯,他与家人密谋对策。曲镇长说:“这事悬了,了不得,这蒲公英竟然不是草根的儿子,这不是替人家白养了吗?” 可是,家丑不可外扬。于是,老奸巨猾的曲镇长就唆使草根与鼠曲草发生口角,大打出手,逼着鼠曲草让步,非提出离婚不可。鼠曲草被打骂急了,果然提出了离婚。这正中了曲镇长的下怀,他盼着草根与巴不得鼠曲草断绝关系呢。鼠曲草一气之下,带着娃儿回到了娘家。

  这期间,有一个男人最清楚,他知道鼠曲草的儿子是谁的种。他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瞅着自己儿子,不敢相认。这个人就是车轱辘。草跟成了替罪羊。

  孩子逐渐大了,他只承认自己的爹是草根,绝不认他的亲爹就是车轱辘。

  有一次,车轱辘和蒲公英在小河沟里逮鱼。车轱辘逗蒲公英玩儿,却发生口角,继而互相推搡起来,蒲公英把车轱辘推倒在泥水里,还按着车轱辘猛打,气得车轱辘吼道:“我是你爹。”

  蒲公英说:“我是你爷。”

  车轱辘说:“我真是你爹,不信回家问你娘去。”

  蒲公英骂道:“狗日的,我是你爹,我是你爷。”说完,两个人站在水里又打了起来。因为车轱辘打不过蒲公英,就气得哭了,躲到岸上叫嚣道:“我真的是你爹。”

  当时,捉鱼的人只当车轱辘说气话,谁也没有在意和多想,都认为蒲公英是草根的儿子,那能与车轱辘扯上边儿。

  有多管闲事的狗剩嘟囔道:“又没有亲眼见过狗恋蛋,怕蒲公英不是野种吧?”

  这事被鼠曲草知道了,吃饭的桌上,她红着脸责怪蒲公英:“车轱辘不是你爹,草根才是你爹。”蒲公英连忙说:“我就说吗?车轱辘硬要冒充我爹,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拧歪他的嘴,他敢冒充我爹,真是不想活了,狗日的。”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车轱辘与鼠曲草在玉米地里偷情时,无意中被蒲公英发现了,蒲公英气愤地上前把两人分开,他帮娘穿好衣服,然后背着娘回家了。从此蒲公英就精神有点失常了。他埋怨母亲不该与贱人干那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当时她与车轱辘在荒草地上暧昧时,被蒲公英看得一清二楚,鼠曲草与车轱辘一丝不挂抱在一起,要不是鼠曲草大声叫喊着疼,蒲公英也不会听见和发现,偏偏让蒲公英撞上了,多丢人啊。草地上流了血,就听车轱辘喊叫:“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两人在玉米地里发生偷情后,双双装着不相识地回到村庄,但车轱辘掩饰不住疲倦,回到家倒头便睡了。可是,车轱辘从此害怕了,害怕蒲公英会报复他。

  但是,他能睡着觉吗?他整天都在诚惶诚恐中度日。当然,母亲鼠曲草还在,蒲公英做得就不能太过分了,不管怎样说,她还没有同草根办理离婚手续,发生这种事情,确实不应该,但蒲公英却拿她没有办法,还得隐瞒着。蒲公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把车轱辘那个狗日的打一顿再说,解解恨。蒲公英趁车轱辘弯腰勾头劈柴不注意时,就一铁锹把车轱辘拍昏了过去。蒲公英见车轱辘倒地了,也不去救他,口里骂道:“狗日的,缺德,这一锹没拍死你,算便宜你啦。”蒲公英打了车轱辘,丢下他不管了,扔掉铁锹跑了。可是,蒲公英的母亲为啥还不嫁人呢?她在等谁呢?车轱辘有啥好的呢?一穷二白,家里穷得叮当响。

  不巧,鼠曲草又怀孕了,肚子又挺起来了,蒲公英知道这孩子肯定是车轱辘子的儿子。那是在春天玉米地的发生的事情,十月怀胎,到了秋天,鼠曲草第二个儿子又出生了。

  恰逢此时,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他就是退了休赋闲在家的曲镇长曲长莺,老奸巨猾的曲镇长接走了鼠曲草和她的儿子,对外谎称就说是草根的儿子。曲镇长心里怀有啥鬼胎?已经14周岁的蒲公英却蒙在鼓里,他不知道爷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蒲公英只有不动声色地等待观察动静。满月时,曲镇长把族人都叫去喝酒,酒桌上曲镇长痛快地说:“这是草根第二个儿子,是蒲公英的亲弟弟,叫蒲志高。”

  有人私下里犯嘀咕:“蒲志高不是叛徒吗?”听见的人就反驳说:“你说呢?草根不会生育,谁知道蒲志高是个啥王八犊子弄的?不信,咱们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事只有包括蒲公英在内的少数人知道,别人都以为蒲公英和蒲志高是草根的儿子。

  有一天晚上,鼠曲草想想不是味儿,她害怕了,给曲镇长跪下了,问道:“你为何要救蒲志高?明明不是草根的儿子?你偏说孩子是草根的种?”

  曲镇长反问道:“我救了蒲志高吗?我说过他们是草根的儿子吗?我咋不知道呢?”

  鼠曲草说:“您咋不知道呢?”

  临走的时候,鼠曲草无端的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曲镇长这个人太阴险,太不简单了。

  曲镇长心里明白:“你车轱辘不是有日天的本事嚒,我叫你弄啊?你弄别人的老婆,我不说啥,可你弄草根的老婆,就不行,我非整死你不可?让你不明不白的死无丧身之地。”曲镇长不是明枪暗斗,而是放长线钓大鱼,慢慢地算计。

  一个时期以来,曲镇长带着两个孙子,经常出现在车轱辘眼前,曲镇长让孙子在车轱辘眼前晃来晃去,就是不肯叫他一声爹,曲镇长这是让他车轱辘生不如死,故意要折磨他。车轱辘知道,明明是他的儿子,却不敢相认,成了别人的玩物,让曲镇长牵着鼻子走。车轱辘此时心里真是像油锅上的蚂蚁,难受难熬啊。

  不久,车轱辘第三个儿子又出生了。但名义上却不是他车轱辘的,那仍然是草根的第三个儿子。

  一次,车轱辘对蒲公英、蒲志高、蒲嗷嗷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三个儿子都“哈哈”大笑,蒲公英年龄最大,14岁了,嘲笑车轱辘在胡说八道:“想儿子想疯了吧,老杂毛,再瞎胡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三个儿子上前殴打车轱辘:“叫你胡乱说,叫你嘴贱,我们才是你爹呢,我造你祖宗八辈里。”

  打那以后,车轱辘郁闷极了,他不吃也不喝,到了第7天晚上,便呜呼哀哉了。

  车轱辘死在自家的厨房里的草地上,他死的时候才35岁,听说他喝了大半瓶剧毒农药而死的,等人发现了已经6天了,大热天里,尸体早就腐烂淌脓水了,好心的邻居用塑料布把他的尸体兜了起来,偷偷地掩埋了。车轱辘死的时候,没有人敢去磕头祭奠。

  邻居过后向曲镇长报告,哭着说:“死的时候,一丝不挂,只有那东西还是硬着的,用手拍了几下,才软了下来,很难看的。”

  曲镇长平淡地问:“死得很难看吗?”

  邻居说:“死得好可怜啊,太惨了。”

  曲镇长知道邻居说的那东西指的是啥,心里骂道:“活该。”

  一天晚上,曲镇长把蒲公英、蒲志高、蒲嗷嗷叫到跟前,挑拨离间地对他们说:“你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车轱辘死了?你们心里不难过吗?”

  蒲公英、蒲志高、蒲嗷嗷却矢口否认说:“难过个屁,死了,活该,死有余辜。他不是俺爹,爷爷,你咋糊涂了呢?总是说他是俺爹呢?俺爹叫草根呀?”

  曲镇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淫笑着说:“不对。你们兄弟三个都是车轱辘的儿子,是你娘鼠曲草生的,车轱辘才是你的亲爹啊。”

  蒲公英气愤地说:“你爹才叫车轱辘哩?爷爷,你再说,我就打你。”说完,蒲公英就带着弟弟跑了。

  当然,曲镇长这么一说,有他的心计。但对于蒲公英来说,就扎心了。蒲公英就想到了玉米地里母亲和车轱辘的丑事。蒲公英伙同两个弟弟,又去执问母亲:“有人说,我们不是草根的儿子,是车轱辘的儿子,这是真的。”

  鼠曲草见三个儿子瞪着眼睛看着她,等她回答,就问:“你们听谁说的?”

  三个儿子抢着说:“是爷爷亲口告诉我们的。爷爷还说,可以做亲子鉴定。”(文革后期已有DNA技术了)。于是,三兄弟又把车轱辘的坟墓挖开,拔掉车轱辘的三根头发,送医院做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他们都是车轱辘的儿子。

  三个儿子恼毁了,恼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娃拿着毒药瓶子,逼迫鼠曲草喝下,蒲公英骂鼠曲草说:“你不怕丢人,我们还要脸呢,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让我们还怎么活呀,既然这样,你就要付出代价,去死吧?”

  鼠曲草自感有苦难言,不等三个儿子逼她,她就自己上吊吊死了。

  鼠曲草死后,村里人都替她惋惜难过。夜里就听见一只母狼围着村庄在吼叫,它想寻找它丢失的三个狼娃子,其叫声惨不忍闻。老村长年龄大了,他不信迷信,不怕鬼神,也不惧怕豺狼,他说:“山村里哪有豺狼呢?”

  月光下,他在山里独行,果然在山里的小路上,遇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妇女,在山谷里小路上坐着哭泣。不久,曲镇长在20里开外的家中,躺在沙发上,就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野山的豺狼惨叫声。秋天的凉风吹过,曲镇长却无疾而终,他死在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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