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血案 | 作者:杨过船

  作者:杨过船

  九十年代初期的石桥镇街道刚刚从L形发展成回字形不久,卵石公路将街道内外两个口字分开,住着百十户人家。西北两头大都是原来乡镇站所解体后承包的门面,生资、兽医、供销之类,信用社、卫生院也在这两条街。东南两面则是搞活经济后开始从商的个体户新修的商住房屋,全都是两到三间的砖瓦平房,裁缝、剃头匠、酒坊、铁匠铺、生鲜卤菜之类都聚集这里。石桥镇不赶集,是百日场,因为辐射周边近三十个村寨,各个门面的生意都还温温火火。

  九十年代初期的石桥镇街道还没有呈井字形散开,由回字形向井字形散开是从东南角开始的。东南角的出口是一条通向湖区的公路,一座四米来宽的石桥连通西北两条干渠。

  刘年生的裁缝铺和李大个的木料铺就在石桥外的公路两边相向而建,恰似石桥镇的一只右耳朵。

  裁缝铺坐东朝西,从水渠边起凳,两间砖瓦房,一间是铺面,另一间从中间干断分成一厨一卧。木料铺坐西朝东建在田角,面积和裁缝铺差不多,不过不是砖瓦房,是木头板壁搭建起来的,房顶盖的是油毛毡,中间也没有干断,整个一大间,堆放着木料工俱之类,只在屋角摆了一张床,和一个烧柴火的铁架炉子。李大个还在屋外的干渠上搭了一个棚,堆放着长长的木料或者做剩的边角料。

  刘年生三十出头,裁缝手艺不错,可惜不仅是个瘸子,从头到脚还长满了天花造成的花花白白的麻子。刘年生的媳妇腊年农闲时都和刘年生在裁缝铺里,除了裁缝活,还要洗衣做饭,很是利落。因为生意不错,加上刘年生腿瘸,老家的两亩口粮田,也大都是腊年一个人侍弄,刘年生很少插手。

  腊年是从徒弟变成媳妇的。裁缝铺里,还有两个徒弟,小春和小红。

  李大个的木料铺里也有一个徒弟,冯自强。徒弟只管中饭,早出晚归。李大个也是早出晚归,骑单车。

  冯自强没有单车,小春和小红也没有,回家要步行。冯自强、小春和小红回家都不同路。

  冯自强经常借师傅的单车去外婆家,冯自强外婆家和小春家相距不到两里地,冯自强去外婆家时就让小春搭单车。

  李大个的木料铺主要帮人锯木头,定做家具、农具什么的,也收购一点农户送来的木料。在铺子里陪师傅干活,冯自强不觉得怎么累,每隔个把时辰,师傅都会歇息一会儿,坐在门口抽只烟,和旁人夸哈白话。

  师傅抽烟说白话的当口,冯自强喜欢到裁缝铺子里玩。冯自强到裁缝铺里,往往先和刘年生或者腊年闪经(注:常德方言:夸白话),和刘年生闪经时,目光就瞟向小春和小红,看她俩怎样帮忙划线、裁剪、缝纫,慢慢地就和小春小红说起笑话来,甚至还动手动脚戏耍一下小春小红:

  “小春一枝花,小红笑哈哈,一担蔑撮篮,自强挑回家。”冯自强有点歪才,会作打油诗。

  有时脑袋就会被裁缝尺敲那么一尺子,裁缝铺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冯自强喜欢被敲,只是好景不长,师傅抽完了烟,夸完了白话,估摸着时辰就会喊起来:“好玩得很呐?开始干活了!”

  冯自强听到师傅喊急忙噤声,乖乖去干活,留下裁缝铺一片笑声:“老鼠子听不得猫叫。”

  中间休息时间长点的还是夏天中午,两边的师傅都习惯睡午觉。冯自强很少午睡,常常聊醒打盹的小春小红,去渠干大杨树下吹风,或者带她们到柒湖里摘莲蓬。摘莲蓬时都是冯自强下水,小春小红只在岸上看,成果共享。除了鲜嫩的莲蓬,冯自强还会带上来几只娇艳的荷花和两片大大的荷叶。看着小春小红在艳阳下举着荷叶荷花,吃着莲蓬,冯自强感觉很享受。

  李大个有时也带着冯自强做上门工。

  那天冯自强搭师傅的单车做上门工回到铺子,就听见腊年提着一只木棒从裁缝铺里追出来:“你个剁千刀的,你害了老子一辈子也就算了,你还做缺德事,老子要打瘸你的另外一条腿!”刘年生瘸着腿在前面跑得快,脸上有几道血红的手指印。昨天聊天时冯自强就听说腊年要小红今天帮着回老家去栽油菜,小红是腊年的远房亲戚。小春陪师傅看店。

  腊年追刘年生时,小春小红都不在场。

  第二天师傅抽烟时,冯自强再到裁缝铺里去,没有看到小春。冯自强有一句没一句地找小红搭话,小红眼神也怪怪的。刘年生脸上的血印还没有完全消退,腊年闷声将缝纫机踩的飞响。

  从此小春再也没有来过裁缝铺。

  没有了小春的裁缝铺少了很多生气。冯自强和小红还是经常说说话,不过少了戏耍。

  那天小红来木匠铺对冯自强说:“小春要到南方打工去了。”

  小红走后,冯自强有点失神,用钻子钻一个桌子腿眼时,一锤子一下砸着了左手打拇指,还好有点偏,力度也不大,不过出了点血。

  “你做事走什么神,掉魂哒!”李大个骂道。

  冯自强也不吱声,依旧闷神干活,目光瞟着窗边的单车。

  “你心不在焉莫再砸到手了,你要借单车到外婆家去你就去。”在一起忙活了将近年把,李大个会不了解徒弟的心事?

  冯自强放下活计,骑起单车就走。

  过了年,冯自强也出师了,带着师傅送的几件木工行头去了南方。

  几年后的一个冬夜,狂风怒号,大雪纷飞,那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瑞雪覆盖了整个平原,路上的积雪淹过行人的膝盖。早起的石桥镇人发现,刘年生的裁缝铺被压塌了。街坊们急忙叫来了街道主任,张罗着将门打开,发现屋梁从中间断开,一根断檩刚好砸刘年生床上,刘年生头上血肉模糊,身体埋在雪里,早已僵硬,没有半点救生的可能。

  人们移开屋梁和木檩时,发现屋梁木檩早已被白蚁蛀空,断开的裂口处依稀可见白蚁出没和卵窝的痕迹,只是此时不见白蚁。

  庆幸的是那晚腊年在娘家待产,没有住在裁缝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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