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李会玲

  清明节于我,是有一种思念的。

  小时候父母于我的爱,远没有大妈和伯父给我的多。

  在自己家,我不是老大,也不是最小的,属于中间受罪的那种。不是说父母就不爱我,而是姐妹众多,于父母而言,大概是要分很多份爱给我们,每个人匀出来的就只是一部分。而在大妈家,堂哥堂姐都大了,我算最小的了。所以我就是那个被娇宠的。

  记得五六岁的时候,在大妈家一口气住了三四个月。有一天和二哥三哥一起出去玩,来到一片玉米地,哥哥们给我折甜杆吃。两个十岁多的大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比着谁折的多,把我给忘了。

  我一个人坐在一片空地中,四周都是比我高的玉米杆,瞅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我眼巴巴的等着他们回来。

  风吹起玉米叶子沙沙的响,蛐蛐声此起彼伏。快熟的玉米间或有枯黄的叶子,低垂着脑袋难过的随风呜咽着。像垂暮的老人,毫无生气的陪衬着青绿的枝叶。忽略过风吹起玉米叶的声音和蛐蛐声,四周慢慢再无其他声音。

  两个哥哥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竟然把我一个忘在了原地。忽然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我盯紧声音传来的方向,期盼着哥哥的到来。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两只狼!也或许是两只狼狗,当时我以为是两只狼的。

  它们就那么静静的盯着我看,我也一样盯着它们,因为太过于吃惊和害怕,竟然忘记了反应。

  那一刻应该很短,后来被路过的邻居叔叔把狼吓跑了,我也被那叔叔带回了家。但是那一刻的震惊和惊恐却一直被我记住了,以至于后来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了。

  记得回去后看到两个哥哥在院子里玩,我委屈的哇哇大哭。大妈把我拉进怀里,一边哄我一边问怎么了?我抽抽噎噎的给她说了狼,说哥哥把我忘了自己跑了。两个哥哥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二哥更是被大妈狠狠收拾了一顿。至今记得二哥那个表情,既内疚又委屈。

  那时候我动不动就嘴巴烂,两个嘴角烂的张不开。大妈不厌其烦的用盐水给我擦洗。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大妈做饭前专门给我熬一碗粥,用勺子一点一点流进我张不开的嘴缝里。然后才洗锅给一家人做饭吃。

  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后来自己做饭了才知道得多有耐心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这一刻想起了大妈对我的种种,脑中过电影一般一遍遍的潮涌而来。家里很少有好吃的,而每次有,都会给我留着。

  小时候我爱撵着大人出门,不管谁要去哪里,我都闹着要跟。三个哥哥给我起名,说大妈这么爱我,建议我跟着大妈姓任。我也好忽悠,觉得这主意不错,还问那叫什么名字好?大哥说姓任,叫tian you好不好,老天保佑的意思。我高兴极了,狠狠的点头说好。然后三个哥哥大笑着叫我人前有,我高兴的答应着。后来大妈听到了,一边笑着一边去打哥哥们的头,然后我才知道这个名字什么意思。

  后来上小学了,不能住大妈家了,我特别生气,总闹着要去大妈家上学。可惜一直没有如愿。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还离家出走了一次,自己坐公共汽车去了一次,只是没找到路又回去了。

  再后来,每学期寒暑假就过的飞快,不觉我就不读书了,又可以常住大妈家了。再后来,大妈帮我联系了劳务局去广东打工,打工的第一年,伯父就去世了。而我,因为刚去没多久,家里人并没有告诉我。

  伯父在我心里,是一个慈祥的老父亲。他从来不对我大声说话。我说的任何事,他都当大人的要求那样对待。他对我的包容和爱护,现在想起真的特别感动。换句话说,我自己对自己的孩子,是做不到那种耐心和包容的。但是我又说不出具体的好,就好像没有刻意的好,但是却又时时处处都好一样。

  知道伯父去世,是我第三年回家的时候。回到家里那天,听老妈说伯父第二天要过三年了,我愣了好久,一边眼泪就哗哗的淌。心里像针扎似的,极细极尖锐的刺痛,心绞痛一样难受。

  第二天赶早去大妈家,老远看到大妈就鼻子酸,哽咽着眼泪就不听使唤了。扑进大妈怀里,嚎啕起来。大妈开始还安慰我,一边摸着我头发说走了就享福了,后来也跟着我哭,娘俩止不住的悲伤。老爸让我不要哭,要不然惹得大妈也哭。

  大妈生病快不行的时候,我刚好又回来了。她几种癌集一身,病痛的折磨使她枯瘦如柴,每天吊瓶不停,吸氧机不离。因为病的厉害,无法下床,吃不进东西,却是吃一点就拉稀,大小便失禁,常常拉在裤子上。

  二哥二嫂一直跟大妈住着,却也伺候的干净整洁,每天给大妈换洗衣服,所以房子里并没有什么气味。

  我去的时候,大妈看到我就眼泪汪汪。一边挤着字断断续续的说,再不回来就看不到我了,一边费力的拉着我的手,虽然使不上力气,却也不想松手。

  面对这样的大妈,我心里难受,却又束手无策。我没有和这样的病人相处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她的痛苦。老公让我给大妈捏捏肌肉,陪她多说话。于是我不停的给她捶腿,捏脚,揉胳膊,问过可以翻身后,又给她敲背。不敢用力,怕打疼了她,也不能不用力,怕没有效果。所以一边揉捏着。还一边问着她力度可以不,大妈却是一直说好着,还一直劝我歇歇。

  正捏着,大妈说拉裤子了。我在帮她换裤子擦洗身体的时候,才知道二嫂原来这么辛苦,心里对二嫂油然而生敬意。

  我们对小孩子可以做到擦屁股不嫌弃,却很难对老人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媳妇对婆婆。而我看到房间里的卫生情况,就知道二哥二嫂确实做的到位。

  后来大妈要喝粥,让我去熬一小碗,并且说要放碱面,多熬一会。那时候的我很少做饭,说实话不会熬粥。二嫂陪我一起做的,只是是我端给大妈的。

  大妈喝一口说就是好吃,比二嫂煮的好吃多了。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好话哄我开心的,还是单纯的偏心,觉得女儿比媳妇好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很遗憾,这种伺候她的事,我就做过这一次。

  第二天开始,大妈明显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虽然天天过去,因为只能请假十五天,还包括往返路上四天,所以并没有陪睡,白天也没有一整天陪着她。所以竟然没有机会再给她擦洗过一次,也没有煮第二次粥给她喝。这是一种遗憾,被我一直深深的埋在心里。

  后来几天,大妈一天比一天看着精神了,我的假期也到了。临走前,老公让我放心走,大妈那里他会天天过去看着的,万一不行了会提前打电话,一定不会像伯父那样,让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我相信作为医生的他,也知道他懂我和大妈的感情。

  我到厂后,先去上司那打了招呼,以防万一着急回去,再去说不好安排工作。

  后面就天天打电话问,逛街的时候看到米粉做的糕点就买,易消化的甜食买的多,大妈只能吃流食,又喜甜食。

  一个月后大妈走的时候,我在路上。只差几个小时,我就到家了。

  再次看到大妈,是她的遗体。

  瘦瘦小小的一坨,盖在被子中,躺在棺材里。头上戴着黑色的寿帽,安详的睡着了一样,周身散发着婴儿一样宁静的气息。

  那一刻,我竟然没有悲伤。反而有种终于不用被病痛折磨的庆幸。

  也许,人死后,是真的可以往生的。此刻的大妈,也许正降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大妈下葬的时候,我哭哑了喉咙。跪在墓前,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装着大妈身体的棺材下到墓穴。

  填土的时候,我悲从中来,生生有种自此天地两茫茫的感觉。

  那落下去的黄土,正一把一把的把大妈和我隔离,还剩的一丝一缕,正被越冲越淡。我张着嘴巴,发不出来声音,透过那堆填土人的缝隙,伸出的手想抓住哪怕一丝大妈的气息,却又那么无力。

  着急的我呼吸不畅,腿早就麻了,黄土快填平的时候,才猛然有冲动想扑过去看看,或者是抓住什么的意识,可惜全身不能动弹,反而被邻居阿姨搀扶着想让我起来。

  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是邻居阿姨一边一个架着我走的,因为我腿没有知觉了。

  之前或者之后,家族中有老人去世,我都学不会哭丧。可是大妈下葬那一刻,我却发自内心的哀痛,虽然也不会哭丧,却是实打实随心意演绎了一次悲伤。

  迄今,大妈走了也有十多年了。前面两三年每年会无数次的想起大妈,后面次数慢慢少了。到现在,只是清明节前后会想起。不禁感叹,再深的感情,也熬不住时间的冲刷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雨,不是下在天空,就是下在心里。只有最在乎的人离去了,才能深切体会这句诗的意思。

  逝者如斯,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顺遂。珍惜当下,好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亲人。这一世相聚是缘,另一个世界,大家不一定还能在一起。什么争多论少,什么你的我的,临了,都带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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