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进

　　退休四年了，咳嗽变异性哮喘也折磨了我四年。

　　昨夜，我半夜咳了一个多小时。躺不住，整个人直往上弹，只能半坐半躺。但坐着咳头痛，感到脑浆直晃荡，撞击着脑壳;同时，感到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了。只好起床走走，但站着咳腰疼，感到有人左右开弓、一拳头一拳头的击打我腰的两侧。情急之下，他干脆坐下，一手按住胸，一手按住头顶，减少咳嗽带来的剧烈震动，头痛、胸痛才有所缓解。但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淋，睡衣和头发都湿了。就这样，折腾到凌晨三点半，才平静下来。

　　于是，我终于可以上床睡了，还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蓦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整个人像诈尸似地在睡梦中猛地弹了起来。又重复着躺也不是、坐也不行、站着也难受的老套路。这回时间更长，足有两个多小时……

　　近期，病情加重，每天晚上多次剧烈地咳嗽，咳到我怀疑人生。昨晚，又折腾了一夜，我反复考虑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这是我想了近一年却犹豫不决的决定。

　　早饭后，我到物美超市楼下的“快剪”理了发，然后到附近的雕塑公园，开始了每天一次的散步。

　　绕着雕塑公园走了三圈后，我颇感疲劳，便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休息。打开不锈钢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后，我开始闭目养神。

　　休息了一会后，我微微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路对面有一个戴着口罩的和尚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他坐在绿篱后面，只露出脖子以上，又戴着口罩，显得高深莫测。

　　我觉得，老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于是，佯装看手机。我想过去搭讪一下，心想，如果他是得道高僧，谈起佛论起道来，或许对我的人生选择会有所启示。

　　我虽心意已决，但此时巧遇一位高僧，难道是命运之神安排一位高人来对我进行点拨?

　　多年前，在我人生的转折关头，我就因为听一位老和尚讲述往事，颇受启示。

　　那年，我即将服兵役满32周年，面临着是转业到地方，还是在部队退休的问题(作战部队军官满50周岁退休)。

　　在这紧要关头，组织上安排我休假。一是让我熟悉了解地方的一些情况，二是回家乡听听亲友的意见，以便下决心、拿主意。出乎意料的是，最终居然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和尚启迪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定了方向——放弃在部队退休，转业到地方再作贡献。

　　那天，我在村边的山路上，边观赏水光山色，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寺庙，便循着钟声来到远近闻名的普照寺。

　　巧遇当油漆工的表叔，正在寺院内一棵硕大的古松下，和一位老和尚商谈给寺庙大门刷漆的事。

　　寒暄几句后，这位82岁的老师傅听说我是军人，相见恨晚，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说，他也当过兵，当过红军，还参加过长征。那时，他是红34师的一位连长，现在的某军区司令员，当年是他的营长。

　　听到这，我顿感好奇，问，那您应该是离休后回家乡安享晚年的老红军呀，怎么出家了?他叹了口气，说，在湘江战役时，我师作为后卫师，为掩护中央红军主力北上抗日，与敌人殊死搏斗，几乎全军覆没。激战中，我头部中弹昏死过去。半夜苏醒后，趁着月色爬到了附近的山村。一位好心的猎人收留了我，并为我治好了枪伤。

　　伤好后，我面临痛苦的选择：或向北，寻找红军队伍，继续参加革命;或向南，回福建老家，从此隐姓埋名，务农度过余生。

　　当时的我对革命能否成功信心不足，对能否找到行踪不定的红军队伍更是没有把握，最后决定返回家乡当农民。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接着说，这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你想，国民党地方政权和地主老爷们，怎么可能让一名当过红军的人安心务农、平平安安过日子呢?

　　由于有人告密，我刚回家没几天，就被国民党县党部发现了，准备派人来抓我。我一位当保长的远房亲戚知道后，事先赶到我家。他说，摆在你眼前有三条路：第一，去自首，上交“我的自白书”，宣布脱离共产党，还能给你一官半职;第二，马上逃走，去找红军游击队，一旦抓到是砍头的罪;第三，放弃共产主义信仰，改信佛教，出家当和尚，也可给你一条生路。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权衡再三，选择了出家当和尚。

　　这是我人生中又一次错误的选择。试想，第一次，我如果选择了北上找红军，继续革命，就可以为人民的翻身解放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即使牺牲了，县城“长征纪念馆”的革命烈士名录上起码也有我的名字。第二次，如果我不怕牺牲，视死如归，现在也应该是乡亲们心目中的红军英雄，而不是一辈子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无用之人啊!不瞒你说，我虽身入佛门，心却一直沉浸在参加红军后的各次战斗的回忆中，哪有心思钻研佛学呀!

　　从头到尾，我都静静地听着，但心里却不平静。我想，如果是我，我会怎样选择呢……

　　那一年，我没选择在部队退休，选择了转业回地方为建设美丽家乡继续工作了十年。

　　想到这，我又回到现实中：对面不是坐着一位和尚吗?和他聊聊，没准又会收获不小。

　　于是，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慢慢站起来，准备向路对面走去。蓦然，我被也慢慢站起来的和尚惊呆了。那和尚相貌和我太像了，而且一身黑色休闲服也和我一样。除了发型不一样，别的几乎都一样。我一时懵了，不知所措。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揉了揉眼睛，还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突然想起，自己来公园散步前，不是刚到超市旁的“快剪”理发店理发吗?在等待理发时，我临时起意，决定理个光头、“剃头宣誓”，一定要不屈服、不放弃，一边与病魔作斗争，一边练习写作，有生之年要把家乡的中央苏区红色故事整理出来，传播出去。自己无论身体多孱弱，不管还能活多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做点有意义的事，不能混吃等死。

　　对，刚才是做梦，梦见已经剃了光头的自己。我抬头坦然地向前走去，没想到对面那个我也向我走来。

　　定睛一看，原来路对面有一组成语雕塑，背景是一个大玻璃镜，所谓的和尚，只是镜子里的我。哈哈哈哈……我心里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组成语雕塑分别是：以人为鉴、瞻前顾后、义无反顾、自胜者强。我慢悠悠地观赏着这组成语雕塑，心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