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春莲

　　三十岁的李淼因为驼背，干不了重活，生产队长安排他当记工员。每天将生产队几十号劳动力出工的情况详细登记，整理成册，然后汇总到会计那里，月底按劳付酬。记工员听起来是个轻松差事，实际上又繁琐又辛苦，还经常得罪人，吃力不讨好。

　　李淼为了把工作搞好，事先做足了功课。他将出工的人员按强、弱、差分成三个组，每个组列出名单、填好表格、逐人造册。一般的散工好记，遇到排工(所有人干一样的活)就有点应接不暇。比如，将一个冬天收集到的农家肥，撒到麦苗地里，男男女女三十多人一字长蛇阵挑着装肥料的箢篼嘻嘻哈哈地从面前走过，李淼得把每个人挑了多少担肥用“正”(一个“正”字表示5担)字表现出来，稍有不慎，就会记错。为了最低限度减少差错，李淼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路口，心无旁骛一个个地登记，生怕有遗漏。

　　时近中午，队长撒完一担肥料，走到李淼旁边，就地坐下，拿过李淼的花名册看了一眼，说：“你个驼子，我是队长，怎么还会比李建设的少一担?你该不是睡着了吧?”

　　李淼说：“任何人的我都不会少记，你是队长，怎么可能少记你的呢?”

　　队长又说：“就算你没少记，这样俺多没面子，我是队长，比社员的少。你帮我加两担吧!”

　　李淼红着脸：“正因为你是队长，更不能加!其他人都学你的样子，这个加两担，那个加两担，还要我这个记工员干嘛!”

　　李淼说着夺过花名册，继续画他的“正”字，队长悻悻地挑着空箢篼离开。

　　下午收工，李淼将整理好的名单交给会计李胜利。李胜利一看表格，说：“驼子，你确定没有写错?咋队长还比社员的少呢?”

　　李淼瞪圆了双眼：“你们好像约好了兴师问罪，少就是少嘛，有什么奇怪的!”

　　“你个驼子，死脑筋，给队长加两担不就是了。”李胜利说完拿起笔就准备改数字。

　　李淼一把夺过钢笔，说：“你今天要是敢改数字，我就报告给队委会，你这个会计也当到头了!”

　　李胜利讪笑着摇摇头。

　　李淼每天像一台重复旋转的机器，记工、誊写、整理、报送。月底按劳分配，发放粮食物资，李淼却总是比别人的少一半。有一次找队长询问，队长说：“人家干的是体力活，你干的是手工活，难道你还想跟人家平起平坐、拿一样的工分呀?”

　　李淼说：“会计也是手工活，为什么李胜利就可以跟别人一样呢?”

　　队长说：“李胜利干的是脑力活，你个驼子干的是简单活，还跟人家比什么比!”

　　看着别人喜气洋洋挑两大筐粮食，一个个扁担压得颤颤悠悠的。李淼心里忿忿不平，又说不出道理来，弓着腰，蹒跚着脚步，挑着两半筐粮食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村口的稻场上，队长像往常一样派工：全体打塘泥。就是把抽干水后池塘里的淤泥挑上来，倒在草坪上晒干，然后敲碎，做肥料撒到地里，既可以改良土壤增加肥力，又可以保证墒情，防止水分过快地蒸发。队长说：“一个‘正’字记一个工分，多劳多得。”这是每年难得展现能力和强壮的好机会，大家你追我赶，说说笑笑，热火朝天，一派繁忙景象。

　　干了一个多钟头，习惯了李淼每次默默无闻地记工，竟没有人发现李淼没来。队长说：“今天大家抓紧点，明天下雨可就不好干事了。驼子，把数字……咦!驼子呢?”队长环顾四周，不见李淼的踪影。

　　所有人都停下担子，看着队长。有人开始嘀咕：“我们干了半天，白忙活了?”

　　有人干脆扔了扁担，坐在塘堤上抽烟。几个年轻人围住队长，说：“队长，你打个屁哦!不声不响地，我们挑了半上午，你看该咋办?”

　　队长说：“这个死驼子，不出工连假都不请，还真的要翻天呐!李建设，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顺便带个笔和纸过来。”

　　李建设连走带跑赶回村子寻找驼子李淼，李淼母亲说：“天不亮就出去，不知死哪里了。”

　　李建设无奈，只好拿了纸和笔回到工地。

　　队长让李建设当临时记工员。他记了名字忘了数量，记了数量忘了名字。折腾半天，已满头大汗。李建设扔下笔和纸，说：“我还是做我的体力活吧，舞文弄墨的我做不来。”

　　队长只好亲自拿笔登记，也一样手忙脚乱，还不时引来社员们质疑：“你给我的少记了吧?刚才的一担你没有记上吧?”

　　大家异口同声：“李淼当记工员三年，有条不紊，从来都没出现差错。你们怎么就那么笨呐!”

　　李淼一直没有回来，有人说看见他在县城里做厨师，也有人说他在县城里捡垃圾。村民相信，驼子李淼再不会回来了。

　　队长说：“这个死驼子，背弯了，性子还这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