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单身汉泗郎 | 作者:曹永强

  作者:曹永强

  泗郎是算命先生给取的名字,平时爹娘都叫他四丫,孩子们则叫他长粉条或细尾巴狼。

  泗郎曾有三个姐姐:大丫、二丫夭折,三丫天生弱智。娘生下第四胎时见是儿子,惊喜不已,如获至宝。因担心儿子寿命不长,便请来算命先生给他卜卦。

  先生看过相面,测过八字,面露凝重地对泗郎娘说:“此儿郎命运不顺,需依策化之”。

  泗郎娘急问:“用何良策?”

  算命先生说:“说来也简单:脑后留辫,年至十二,方可剪除。取名泗郎,百病不侵,鬼神远避。”

  村里人很少知道“泗郎”蕴含何意,干脆就理解成了“四狼”。直到十一岁开始上学时,泗郎脑后一直是留有小辫子的,孩子们也就很自然地把他叫作细尾巴狼。又因泗郎小时总是鼻子郎当的,经常在下巴上挂着一条或两条长长的“粉条”,人们又叫他长粉条。其实他名字中的“泗”就是鼻涕意。

  泗郎读书时最让老师犯难。社员出身、文化不高的蔡老师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免”字,教他读音:“mian——兔”。他就跟着读“棉——裤”。老师加重语调念:“兔”。泗郎也加大声音喊:“裤”。老师问他“一只鸡和一只鸭共几条腿?”泗郎回答说:“鸡腿还没数出来,再来只鸭子呱呱叫着,烦人不?还怎么数?”老师于是有口难辩,同学们则是一阵哄笑。

  放学后,一群孩子追着泗郎喊:“细尾巴狼,上东房,辫子小,鼻涕长,一直挂到树枝上,晾成粉条自己尝。”泗郎就蹬开长腿去追那些比他小几岁的孩子,抓到后便使劲捅他的胳肢窝,那个孩子就笑得喘不过气来,不住地求饶:“不喊了,再不敢了!”

  泗郎读书不到两个月就辍学了。他读书没有天分,体力却很好。他没事就去生产队挣工分。大人一天挣八分,他挣二分。

  泗郎还真是命运多舛,刚刚成年,父母就亡故了。一个姐姐出嫁后也没了来往。

  好在有生产队这个大家庭,泗郎也是如鱼得水。他干活卖力气,从不偷懒。挖地窖掏粪坑、扬麦糠扛麻袋、扒火炕打土坯等等这些脏活、累活他都乐意去干。队长派活总是第一个想到他,社员们也乐意跟他结伴搭伙。只要不吝惜你的语言多加赞赏,泗郎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生产队里也不亏待泗郎。别人一天记八分工,队长有时会吩咐会计给他记十分,这可是生产队的最高奖励。队里分配粮食、蔬菜什么的,如果有余头,队长就吩咐奖励给泗郎。有人说队长偏心眼。队长回敬道:“别光羡慕人家分得多,要跟人家比谁干活多,不服你也掏半天茅厕试试!”那人立刻哑口无言。

  后来实行了包产到户。由于姐姐的户口还没迁走,泗郎分得了两个人的地,有六亩。没有了队长的指挥和社员的协同劳作,泗郎对分得的土地失去了驾驭能力,一年下来也没有什么收成,后来就干脆荒废不管了。

  泗郎自家地种不好,却成了别人家的香饽饽。东邻盖房需要人手,泗郎就去给东邻帮工。西邻修院墙需要帮工,泗郎就去西邻助力。泗郎的劳动报酬就是吃一顿饱饭,有时还会得到一两件旧衣服的馈赠。

  泗郎在助工的同时练就了“扔砖”的绝技。盖房需要上砖时,泗郎的身手最是灵巧不过:他把两块砖往手里一掐,腰身一挺,带动两臂往前一送,便听嗖地一声,俩砖头缠绵着宿鸟投林般地飞出去,稳稳地落在接砖人的手中。泗郎扔砖几乎不用眼睛瞄准,而且是不间断的,速度之快如鸡啄碎米,节奏之匀如时钟摆动。

  泗郎也相过一次亲。他见到邻村那个漂亮姑娘时,紧张得不得了。他先是满脸通红,头冒虚汗,表达上几近失语。后是两腿发颤,浑身抽搐,差点就昏厥过去。之后,泗郎就彻底断了成家这个念想。

  当外出打工成为时尚后,泗郎就被村里一个叫周大个的建筑包工头看中。一到开春,泗郎就随建筑队出发,直到天寒地冻才返回家中。

  人们都不知道泗郎每天能挣多少钱,周大个是不是每月给他发工资。看泗郎的面色是红润的,笑容是灿烂的,可知周大个应该有办法让他高兴,他的打工生活应该是快乐的。未曾流言泗郎好酒、好赌、好色,只听闻泗郎最喜别人赞许。周大个的性格就是擅长恭维人,他就是最会“赏识”泗郎的那个伯乐。

  后来,泗郎的腰就直不起来了,于是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重新过起了六神无主的日子。

  队里分的那六亩耕地应该是有种粮补贴的,但他没有上报,也就一直没有领取。现在,地邻们已经把他家的耕地蚕食过半,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过道,更没办法耕种了。

  庚子鼠年,泗郎恰为花甲之年。按有关政策,泗郎被评定为五保户,每月有几百元的生活补贴,可以不用外出打工。

  这一年,正是脱贫攻坚的冲刺阶段,扶贫工作组要给泗郎家翻盖新房。泗郎光棍一人,觉得住坯房挺好,冬暖夏凉的,不用开空调,也不用生煤炉。于是就不想找那个麻烦,决意不盖。

  工作组完不成扶贫任务,不好向上级交代,就三番五次地来他家做工作。

  村干部也劝泗郎说:住新房好,又干净,又漂亮。而且又是花国家钱,别人想都想不来的。

  最后,周大个找上门来,对泗郎打包票说:“盖房的事,我可以包揽下来,不用你操半点心!另外,你跟我打了几年工,我也给你打一次工,我不要工钱,省下来的工钱给你用在置办家具上。”

  于是,仅用了一个月,泗郎家的旧房子就变成了新房子。新房子是按照统一标准建造的。房顶用的是新兴材料,据说永不漏雨。玻璃窗是真空的,又明快又保温。墙体虽然比原来坯房薄了一半,但因为使用了保温材料,保暖效果并不比原来坯房差。

  周大个果真履行了承诺:新床新桌椅、新枕新被褥、新灶新锅碗,一应生活用品买了个齐全。另外,还给泗郎家安装了照明和取暖设备。

  泗郎不仅有了“五保”,还住进了新房子。泗郎赶上了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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