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金钱的伤疤 | 作者:谢复根

  作者:谢复根

  走出市一院肿瘤科医生办公室,蔡一明大脑一片空白,那空白的大脑就像一块白色的银幕,滚动播放着他和医生的那段对话:

  “不能再少了?”他问。

  “这就是最少了,而且五万还只是手术期间的费用,后期治疗至少还要追加十万,如果术后不理想,那就要追加更多。”医生说。

  “更多?更多是多少?”他问。

  “四十万左右吧。”

  “那手术一定成功?”

  “这不好说,按我们医院目前的案例,80%的成功可能性还是有的。当然,这里也包括了运气,不过,有一点必须说,如果手术不做,以目前肿瘤的发展速度,估计患者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现在,蔡一明面临两个难题,一是这真实的情况要不要告诉妻子亚菊:她还在家里等着消息。二是在她知道消息后,自己从哪里去筹措这笔钱给她治病?跟她父母要,不可能,岳父岳母只有岳父有一份收入,岳父的退休金充其量不会超过三千。跟亲戚借,不要说自己没有做老板的亲戚,就是有,按当今的世态,谁都不会出借这笔巨款,毕竟还钱是遥遥无期的事。跟朋友借,更不可能,自己虽然活了近四十年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就是有,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至于靠自己的工资,更是天方夜谭了,一个月四千,不吃不喝,一年也不到五万,医院方就是同意分期付款,也付不了,更不要说医院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蔡一明想,这是不是说妻子只能在家等死了?

  在这时,蔡一明不得不想到了自己的老娘,因为自己的母亲应该是拿得出这笔钱的。然而,母亲肯出这钱吗?毕竟这钱是母亲的养老钱啊!更何况半年前母亲和妻子的那个矛盾,伤得似乎很深,伤疤至今没有愈合。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蔡一明还是决定试一试,人命关天!也许自己的母亲不会冷血到坐视不管。

  这样,蔡一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母亲的住处。

  半年前,蔡一明的父亲去世,后事办完后,蔡一明怕母亲一个人孤单冷清,就在饭桌上提出母亲跟自己一起住的建议。母亲本来由于老伴的过早离世很伤心,现在听到儿子的这句话觉得很暖心,当时就点头了:“那我就去住一段时间,顺便帮你们照料杏儿。”

  杏儿是蔡一明的女儿是母亲的孙女。不料,妻子亚菊一听婆婆这样说,马上正色道:“不是我反对妈跟我们一起住,实在是我们家的房子太小了,现在杏儿小,还马马虎虎凑合,要是杏儿大了,四个人根本住不下。当然,妈要住过来也可以,我们的房子必须换大一点的,可我和一明现在也拿不出钱来换房,如果妈愿意,借给我们二、三十万,那换房的问题就解决了。妈,你愿意吗?”

  媳妇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蔡一明母亲一听就气炸了,她当场对媳妇表态:“你放心,我不会住到你家去的。钱,我是有,可那是你公公留给我的活命钱,我不像你有工作,我一个家庭妇女,我要是没钱了,我还怎么活?好在我还有住的地方,这以后的日子即便苦一点,也能对付过去。”

  无疑,那次对话,婆媳俩都很不开心。事后,妻子亚菊怪蔡一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也不跟她商量一下?蔡一明说,这事明摆着,还需要商量?如果说商量,你母亲来家里住了小半年,你事先跟我商量了吗?结果,夫妻俩又冷战了半个月。

  蔡一明赶到母亲家时,刚要敲门,听得母亲在里面好像跟谁在说话:“好啊,你说我打哪个银行账号?工行?不好意思,我没有工行的账号。农行?农行我也没有。建行?建行更没有。我到底有什么账号?我什么账号都没有,我只有现金,现金行吗?”

  蔡一明在门外一听,急了,母亲肯定是在和哪个骗子通话,他赶紧敲门。门开了,母亲见是儿子,说:“你敲什么门啊,你不是有家里的钥匙?”

  蔡一明顾不得这个,问:“妈,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母亲笑了:“谁,一个骗子啊,她想骗我的钱,哈哈,我的钱有那么好骗?对了,你今天不上班啊,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是不是你俩为我的事又吵架了?”

  蔡一明苦笑了一下:“没有,吵什么架呀,过不久就没有吵架的机会了。”

  母亲觉得儿子的话里不对,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她要跟你离婚?唉,你干嘛要考虑我呀?我怕什么呀,我现在能吃能睡能上下楼梯,你爸留给我的钱我省着花也够花了,你不用考虑我,我只要你们俩口子过得好就是了。”

  蔡一明要哭了:“妈,不是你想的。”

  母亲说:“不是这个,那还是什么?”

  蔡一明“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跟前:“妈,出大事了,亚菊参加单位里体检查出了癌症!”

  母亲一愣:“你瞎说,她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得癌症就得癌症?对了,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蔡一明说:“我想求妈救救亚菊,医生说,只要做了手术,希望还是很大的。”

  母亲顿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你是来跟我要钱的,跟我要你爸留给我的养老钱?是不是?”

  蔡一明说:“是,妈。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母亲说:“演得像,怪不得你年轻的时候还想读什么演电影的大学,演得真像。滚!我钱没有,有钱也不给她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蔡一明站了起来:“妈,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给你看亚菊的报告单子。我还没有给她看过呢。”

  老娘说:“少给我来这一套,告诉你,这段时间,你妈我已经连续赶走了好几个骗子了,当然,我知道你还做不出这种事……”

  蔡一明说:“妈,我是你儿子,你怎么不信我呢?”

  母亲说:“别跟我说你是我儿子,我有儿子有用吗?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告诉你,别打我钱主意,这是我的养老钱,救命钱!我还想多活几年,走走!以后你来看我可以,但不要再跟我说钱的事,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蔡一明是在天擦黑时跌跌撞撞回到家的,到家门口,为了怕妻子亚菊看出自己的情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开门。妻子亚菊见他回来就埋怨道:“你干啥去了,取个报告单要取一天?”

  蔡一明说:“我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老家的人了,我俩一起喝茶吃饭了。”

  妻子说:“那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打你,你还关机了。对了,报告单取了没有?”

  蔡一明说:“取了,没事,是良性的。”

  妻子高兴了:“是吗?你一走,我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好了,总算放心了,给我。”

  蔡一明说:“什么?”

  妻子说:“什么什么?报告单啊让我看看它上面是怎么写的?”

  蔡一明说:“丢了,我看没事,中午吃饭时擦桌子后就丢了。”

  妻子一下子明白了:“你瞎说,给我!”

  无奈,蔡一明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不出所料,妻子亚菊一看完,就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这之后连续几天,蔡一明都奔走在借钱的路上。跟同事,跟同学,跟亲戚,该走的都走了,钱是借到了几个,但和手术费用的钱相比,就是杯水车薪了。蔡一明彻底绝望了,他和妻子亚菊在孩子上学后一起在家里抱头痛哭。

  手机铃声响。他不想接,还是妻子说:“你接吧,我是没指望了,你总还要继续做人吧?”

  为了不扫妻子的兴,蔡一明接了,没好气问:“谁?”

  电话那边:“你是蔡先生吧?”

  蔡一明说:“是,有什么事?”

  电话那边声调忽然高了:“我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带你妻子来做手术?”

  蔡一明说:“手术?做什么手术!我们不做了,没钱!”

  他刚想挂,那边话又过来了:“没钱?你不是开玩笑吧?没钱,你交什么钱呀?”

  蔡一明糊涂了:“你说什么,我们交了钱?”

  那边:“不是你们还是我们?快来吧,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早做一天好一天。”

  蔡一明想弄清楚:“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会,你说我们交了手术费,什么时候交的?谁交的?”

  那边:“这我不太清楚,应该交了有两三天了吧,具体你去问收费处。”

  电话挂了。当然,当天蔡一明就弄清楚了,手术费是自己母亲交的,她把养老钱拿了出来。

  当蔡一明的妻子亚菊知道是婆婆拿的钱,住院前,在婆婆跟前哭得稀里哗啦,婆婆心疼媳妇,说:“别哭了别哭了,别手术还没做,就把身子哭坏了。”

  不幸之中大幸,手术很顺利,主刀医生说,这是他近年来做的最满意的一个手术。医生说得不错,在婆婆的悉心照料下,媳妇亚菊住了半个月院就出院了。

  出院的前一天,趁着病房里没人,亚菊对婆婆说:“妈,那天,我真不该跟你说那样的混话,你老不要往心里放。”

  婆婆说:“你看,这些日子我白服侍你了,我要是往心里放,我还会来这里吗?”

  亚菊不好意思笑笑:“妈,你看我就是笨嘴笨舌,明明要向你道歉的,可说着说着就说偏了。”

  婆婆说:“我知道,我们婆媳俩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有口无心几斤几两。”

  亚菊说:“可是,妈,你拿出了那么多的养老钱,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婆婆说:“你看,又说两家话了?谁叫你是杏儿的妈我的媳妇呢?放心,你公公留www.qde7.com给我的活命钱还有一点呢。你说,我一个老太婆每天又花不了多少,说不定到我两腿一伸,还有剩余的留给你们哩。”

  亚菊说:“妈,您老别说那么远的话,我和一明真心希望你健康长寿。”

  蔡一明的娘现在依然住在原来的小区自己的家里,小俩口确有想让老娘搬过去一起住的意思,但蔡一明娘不同意,说:“我还是住这里习惯,这里有你们爸的影子。再说,你们年纪轻,跟我毕竟不一样。”话虽如此说,但母子、婆媳的走动显然要比以前勤了,

  一次睡觉前,亚菊对丈夫说:“现在妈自己料理自己还行,要是真到了走不动的那一天,一定要把她老人家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蔡一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完,忽然想起要看看妻子胸口手术后留的疤,妻子亚菊推开他,假嗔说:“有什么可看的,早看不出什么了。”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