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陪社长下乡 | 作者:颜练习

  作者:颜练习

  张社长和王助理下乡,没有通知大、小队干部。张社长原在县委机关工作,大学本科毕业。今天第一次让助理陪着下乡,没有别的意图,就是想随便走走、看看。

  王助理只有小学文化,但口才好,脑子灵,从一小宣传干事荣升为党委秘书。前任公社马社长因犯生活作风错误倒台,张社长接任后,王就成了新任社长助理。

  在大田间锄玉米的刘岗大队第五生产队一群社员劳作间隙于地头喝水小休时,瞧见有两位公社干部模样的人骑着自行车向他们走来,呼啦啦从地上站起来。两人跳下自行车,王助理首先开口道:“社员们好,大家辛苦了!”

  王助理肥头大耳,肚大腰圆,且说话柔和又面带微笑,若不是着装一套灰色中山装官服,简直活像一尊佛。

  张社长个头矮小,又黑又瘦,若不是着装一套整洁的蓝色中山装官服口袋里又插着两支钢笔,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遍社员没啥两样。五队生产队长陈虎第一个走上前,紧紧握住王助理的手,使劲摇晃着说:“不辛苦。社长好,社长下乡指导生产,社长辛苦。”

  社员们争先恐后欲上前与王助理握手。王助理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抽出手,慌忙向陈虎和大家解释:“你、你们误会了。这位……”手指向被晾在一边的张社长,“这位才是我们的社长;新上任的张社长。我姓王,是社长助理。”

  张社长挤出一副笑脸:“社员们辛苦。”

  社员们说:“不辛苦。”表情各异。

  有位留着短发,圆胖脸,说话粗门大嗓的中年妇女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叫道:“哎呀!张社长和王助理是去刘支书家喝喜酒的吧?”

  王助理盯住圆胖脸,依然面带微笑地样子:“喝喜酒?他家遇上什么喜事啦?”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啊?他二女子今天出嫁哩。”那年月,上边有政策: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大操大办红白喜事。

  “哦。”王助理一副释然地样子,“现在时兴移风易俗,喜事新办,原则上不准摆酒席。”又面向张社长,以征询意见的口吻说,“张社长,到他家去看看吧。如果他摆了酒席,我得当面跟他们说道说道,好吗?”

  张社长新来乍到,基层工作经验几乎为零,就说依你。望着两位公社领导远去的背影,陈队长埋怨圆胖脸:“就你多事。”圆胖脸不以为然地:“我实话实说嘛。”

  刘支书听帮忙办喜事的本家弟媳说公社来了人,吃惊非小。上边早就三令五申,不准大操大办红白喜事,不准请客受礼。小女婚嫁,虽不算大操大办,只有嫡亲好友五六桌人,却也是收受了他人的礼金或物品。当即下令撤掉账桌。随后步出院坝迎接。

  一见是大腹便便的王助理和一位未曾谋面过的陌生干部,刘支书提起的心基本放下了。王助理和他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酒肉朋友。公社每次开“三干会”或是王助理每次到刘岗村来“蹲点”,刘支书邀请他到家里喝酒,他总是乐哈哈地从不谢绝。酒喝到二八盅时,互不唤官号,均以兄弟相称。

  “哎呀是王助理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刘支书笑着与王助理握手寒暄。王助理向刘支书介绍了张社长。刘支书再次与张社长握手,问好。夸张社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刘书记啊,不是我说你,”王助理收起笑容,故作严肃地样子,“你身为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难道不晓得新政策原则上喜事不允许大操大办吗?”

  “知道知道。所以我没有邀请任何人。这些嫡亲好友都是自己打听到我女儿的婚期前来贺喜的,但是,我没有收任何人的礼金。”

  “这就好。”王助理又道,“领导干部嘛,应该起表率作用嘛。”

  刘支书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张社长没有就此事上纲上线,他认为婚姻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摆几桌酒席待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常人都可以理解。于是向老刘道喜后就催王助理陪他到别处跑跑看看。

  “哎呀张社长、王助理,”刘支书倾情挽留,“既然遇上了,就请赏个脸,留下喝两杯水酒。”

  “不啦,再说我也不会喝酒。”

  “少喝点,坐坐吃点菜。”

  “好了张社长,”王助理附和道,“刘支书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不留下来坐坐他心里会不自在的。”

  年轻的张社长还能说什么呢?席间,就有许多“外面场”人物来向张社长和王助理敬酒。张社长考虑,身为一社之长,来敬酒的人肯定很多,他得好好把控住自己。事实证明,凡到这权威人物就座的桌面来敬酒的人第一个要敬的人果然是他张社长。张社长一一婉言谢绝。张社长知道自己酒量有限。他要把那半斤五两留到最后;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王助理对来向他敬酒的人都报以友好地一笑,甚至连声说“谢谢谢谢!”只是从不把杯中酒喝干,还美其名曰酒就是水,水就是酒;不喝干就是情长在,水长流。喝到二八盅时,谁能喝谁不能喝渐渐浮出水面。人们几乎淡忘了张社长的存在,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与王助理碰杯。有几位大队干部和一两位平常与王助理十分要好的哥们撸胳膊卷袖子的要与王助理猜拳行令比输赢。

  王助理是大、小桌面上的过来人,很乐意接受挑战。击掌。出拳。赢了哈哈笑,输了捏杯仰脖水酒口中倒。响起鞭炮声。是男方提醒女方可以准备让新娘子“上轿”了。所谓的轿不过是男方租借来的两台手扶拖拉机。一台带人,另一台装嫁妆。其他桌面席客已散,唯有“领导桌”依旧推杯换盏。

  主事的大支冲刘支书嗫嚅道:“刘书记,是不是……”

  刘支书干咳两声:“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王助理感觉脸有些烫,头有些晕,心底里一个小声音提醒他:你得注意了!于是掏出手绢假借擦嘴之机将口中酒吐于手绢,一旦湿了,再让水酒很坦然地潜入袖管。张社长看出来了,又不好当众点破,王助理又输酒的时候,就想做个顺水人情。他说:“不能再让他喝了。下午公社还有个会议要开。”又响起鞭炮声。催轿。

  “要不,这杯酒我替他干了吧。”张社长又道。酒鬼们纷纷说:“不可不可,你张社长不胜酒力,到现在滴酒未沾,就免了。他一定得喝!”其实,张社长这个时候倒真的很想喝两杯,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心思,没人说出要陪他喝两杯的话。再次响起鞭炮声。男方开始抬装嫁妆,迎接新娘上车。王助理又输了。张社长实在看不下去也坐不住了,冲王助理恨恨地剜了一眼说:“你就这样喝吧,我可要回公社去了!”酒鬼们面面相觑,然后相互言说:“散吧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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