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鸣华

　　1.

　　夏季的五点，天已大亮。周末的人们大多起的较晚，隆隆的空调室外机声音并不大，在安宁的清晨夹杂在清脆的鸟鸣声中，显得不怎么和谐。薛潘揭开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生怕惊醒了酣睡中的妻子。人过五旬，早醒，可能属自然规律。上学上班的早上要开两个闹钟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早起的薛潘，有一个期待：昨晚快递来的宝贝——德生PL含单边带接收模式的收音机，可以好好的过把瘾了。前一阵只能用两台收音机差频法收听业余电台通联，总觉得不稳定、太累赘。

　　这台收音机确切地说，是一台带收信机功能的国产高档数字收音机，有着很的性价比。除了可以收听中短波广播外，AM(调幅)模式下，全短波的单边带语音和等幅电报(CW)都能接收。这要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肯定会被当成特务打成反革命，或许还会人头落地。

　　薛潘的母亲是电信局的老报务员，拿他的话来说，是在娘胎里听着电报声出世的。自小对战争片里的电台画面印象深刻的他，幻想着某一天自己也能戴上耳机，操起电键，翱翔在电波的天空。在薛潘看来，“滴滴哒哒”的电报声，感觉胜过任何美妙的音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刺激着还异常敏捷的听觉神经。

　　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把通过考试并配发呼号的，常常被称作HAM(火腿)，还没有呼号的爱好者一律称作“香肠”。薛潘自称“老香肠”，至于什么时候升级成老的新“火腿”，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时间表。

　　不久前朋友聚会，聊起一位朋友的朋友喜欢摆弄无线电台，经常在家里和国内外HAM拍电报玩，一下激活了薛潘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夙愿。

　　2.

　　顾不上洗漱的薛潘，拿着宝贝熟练地接上窗缝里穿进来的电线，把部分裸露的铜丝细心地搭在收音机闪着银光的拉杆天线上，开启了单边带模式，把频率锁定在7.023兆赫。这是国内业余爱好者默认的电报通联窗口频率，每天都有热衷于玩电报的国内爱好者相互交流，一些想和中国爱好者交流的国外台，也时常会在这个频率出没。这个40米波长频段通联的最佳时段，就是在日出或日落前后，有时候，仅几瓦发射功率，就能通联到万里之遥的欧美。

　　正当薛潘专心致志地摆弄“全新的宝贝”，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他急忙探出窗外张望，只见农民模样的小贩挑着一担梨，慌慌张张地逃进了窗下的死胡同，追赶而来的两个小红帽(市场协管员)叫着：“看你还往哪里逃!”

　　急急冲下楼梯的薛潘一脸怒容，指着两个小红帽，声音不高但很有力度：“干什么!大清早，人家还在睡觉，晓得伐!”

　　高个子小红帽凑近薛潘放低了声音：“这个家伙最不老实，就是她，屡教不改!好几次害我们被领导批评。”

　　薛潘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农妇转身道：“谁让你们管到居民区了?别以为你们积极了就可以转正，就是因为有了他们，”他手指向梨贩，“才有你们饭吃，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吗?”

　　小红帽一脸诧异，“没有了他们，你们又要下岗了!”两个小红帽对视了一下：“对哦!”随后若有所思附和着点头，“以后，劝得走的劝，劝不走的报告上级，人家日子好过也不会做贼似的偷着卖，懂了?”

　　小红帽连连作揖：“是，是，谢谢大哥，谢谢!”

　　3.

　　隆冬的周末，薛潘一早过足了电报赢之后，踏着仅有一些稀疏脚印的白白的积雪，步行去了徐志摩笔下的“锦霞馆”吃酥羊大面，他也相信这个时节的羊肉是最滋补的。还没踏进门，屡屡香味溢出门帘瞬间激发起薛潘的阵阵食欲。凑巧，老相识美达装潢公司的朱总今天也在：“朱总早啊，难得幸会!”朱总也满脸堆笑，肥肥的身材脑袋直连肩膀：“哟，薛师傅，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哈哈!”隔着桌子一脸汗珠的朱总扬了扬筷子，他碗里的面剩的不多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普通话夹着四川腔女人的叫骂：“猪头，快滚出来!龟儿子!没那么便宜……”朱总拿着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尴尬地站起身，两手一摊冲着薛潘道：“这个晦气星叫我不得安宁。”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皮质手提包匆匆离去。

　　望着朱总的背影，薛潘一番感慨，昔日的小包工头成为今日身价上亿的老总，怎么还有这等烦心事?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朱总老婆认得，肯定不是她啊。

　　这时，坐在一角的姓姜的老同学端着碗过来，坐到薛潘身边，一脸神秘，低声道：“你不晓得吧?嘿嘿。”随即扮了个鬼脸：“那个女的原来是个三陪女，”薛潘知道姜同学和朱总是远房亲戚，“哦，三陪女会这么厉害?哪来的底气?”薛潘面带疑惑，“老朱自己惹的祸哦……”

　　姜老同学道出了原委：几年前，三陪女被老朱包养，现在的世道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只是后来意外怀孕，老朱急忙拿钱塞给那个女人，叫她自己去搞掉。30万哦，朱老板真的阔绰!结果呢，那个女的拿了钱，回老家生下了孩子，又回来了。哪还用什么亲子鉴定，就是活脱脱一个小小朱，原版拷贝还不带失真。还能怎么办?为他们买房子，安顿吃喝，定期给生活费不说，连娘家人也跟来定居，二姑奶一家整天搓麻将，不干活，活生生吃定他了，还动不动出来骂街。现在让老朱追悔莫及的，就是当年怎么不亲自陪着她去做掉这个野种!

　　薛潘看着姜老同学绘声绘色略带幸灾乐祸的叙述，着实替老朱惋惜。印象中的老朱，守信讲义气为人不错，现在被这种人缠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哦?钱再多怎么还笑得出来。

　　4.

　　怕老婆的男人大多有个特点，家里半哑巴外面演说家。

　　薛潘因为没有呼号，平时只能守听为主。蛙鸣是一种爱好者DIY的套件，固定频点，最大输出0.5瓦。为了测试它的实际发射距离，薛潘偶尔会用它呼叫坐台的呼号，那边收到的话，一般都会发“滴滴哒哒滴滴”(问号)或者再加一句“哒哒滴哒，滴哒滴，哒哒滴滴”(谁叫我?)，这时的老香肠薛潘选择静默，躲在一边偷着乐。屡试屡爽，弹无虚发。

　　薛潘今天运气特好，一大早用简陋的“蛙鸣”小发射机配合PL收音机，在7023上竟然叫通了9L1A!没错，这是西非塞拉利昂的呼号，西临大西洋的塞拉利昂距上海有13300多公里，遥远之极。这个地区还没有业余电台，通常是欧美HAM远征者专程去那里临时设台，爱好远程通联的HAM，往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有时甚至需要几十年)才有可能通联到，并以此为骄傲。

　　2008年9L1A远征台的出现，立即引起了全世界HAM，还有“老香肠”薛潘的关注。但多数时间只能听到亚太地区电台密集的呼叫，等着那边主叫台9L1A逐一点名，依次互通确认。功率大、天线好、环境干扰小的电台自然占绝对优势。今天实属凑巧，可能那些“鲨鱼”群还猝不及防，一听到远征台呼叫，薛潘便果断地冒用附近友台的呼号加上QRP(小功率)，以熟练干净的拍法，呼叫这个稀世珍宝般的远征台，小功率台在远程争抢中享有优先待遇是世界公认的规则。

　　果然，9L1A听到了呼叫并点名薛潘的小功率台，频率上再也没有了其他呼叫，像是亮起了绿灯，直到薛潘的“蛙鸣”和9L1A互致QSL(确认)，频率上瞬间又像回到了农贸市场，震耳欲聋的密集呼叫乱成一锅粥，这时候的薛潘，感觉就像刚刚凯旋的拿破仑，爽极了!

　　晚上老婆没有饭局，薛潘哼着小曲忙忙碌碌做了一桌子好菜，期待着一句赞赏的好话，没想到“冷美人”撂下筷子突然发问：“谁让你开导我的员工?”

　　薛潘一愣，猛然想起那天早上小红帽的事。老婆是城建综合执法局的领导，当时她不是还在酣睡中吗?

　　“说错了?不就是怕你被吵醒，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他偷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我的老公还真有一套，不当领导是屈才了。”

　　薛潘老婆笑着说，“哪里哪里?”薛潘陪着笑，“以后，我们单位的事，你少插嘴!”“冷美人”忽然恢复了原形，走进了卫生间。“老香肠”灰头土脸一脸茫然。

　　5.

　　薛潘其实早就想去朋友的朋友那里看看聊聊，只因不熟一直发不起心。虽然常清晰地听到他在7023上通联坐台，还追逐着北京奥运特色台五个字头，自己现在只能羡慕还无法比肩。

　　“RMB，你好!”薛潘叫着朋友的呼号后缀，踏进了一家修理店，只见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字很高，正弯着腰在测一台电视机。RMB吃惊地抬起头：“你是?”，“薛潘!”薛潘笑着自报家门。

　　RMB放下手里的活，立马迎上来用毛巾擦了一下手，指着门口的一把钢折椅道：“薛师傅，久仰大名，来来，请坐!虽然我呼号后缀叫RMB，修理这个行当也赚不了几个人民币哦!”随即从抽屉里掏出香烟，“谢谢，我不会!”RMB面露难色：“真不好意思，我还没烧开水，你头一次来……”薛潘连连摇手：“不要紧的，我稍坐一会就走的，认识了以后就方便了，呵呵!”

　　RMB拉了一把椅子坐到薛潘的对面：“是啊是啊，本地的HAM就我一人在短波上泡，其他人都喜欢玩UV段对讲机。早听说你也喜欢玩摩尔斯电码，什么时候你也去考级配呼号，我们两个用手键对敲?”

　　“呵呵，稍等一下。”薛潘起身走向门口的摩托车，从车斗里取出一个塑料袋，进门放在了柜台上。“真的很遗憾，我得把这个喜好尘封起来，不能玩了。”

　　RMB吃惊地望着薛潘：“怎么了?”

　　“我老婆已经调往外地，我的调动正在办理，也快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已经在那边工作。”

　　“这不挺好吗。”

　　“你不知道，我老婆讨厌我玩短波，清理时看到我的电键，还有这个东西，要我扔掉，不许带去那边，让我准备做爷爷带孙儿。”

　　RMB听着也愣住了：“哇塞，这么强势!听听通联怎么了?带孙儿?孙儿几岁了?”

　　薛潘苦笑了一下：“儿子要下半年结婚，嗨，不玩就不玩吧，这个是“蛙鸣”，我装的，样子差点，还有这个电键，用不着了，送给你，留个纪念!”敞开的塑料袋里是一个军用电键，方形月饼铁盒里面一小块电路板蜷缩在角落里，还有几个7023晶振。

　　RMB奇怪惊异地看着这些东东寻思：早听说这位香肠家条件好，很有钱。这就是人家酷爱的宝贝啊!但毕竟是人家的好意嘛，“我怎么能夺人之爱呢?这些东西给过你快乐时光啊。”“东西是不值钱，或者拆了零件修理用。”

　　“好好，谢谢薛师傅!小孩带带很快，你们退休后时间很多，等待着嫂子开恩的一天，但愿能让你重拾旧梦，我们能相逢在7023上!”“OK,OK!”这时突然响起一串摩尔斯电码，薛潘掏出手机，原来是他手机的个性铃声，“香肠薛?”薛潘朝着RMB竖起大拇指接听手机：“哦，好的好的，我马上来。”薛潘伸出手和RMB道别：“老婆头发做好了，我得去了，下次再来拜访!”

　　“谢谢来访，祝福薛师傅好心情!”“火腿”“香肠”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谢谢!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