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季传军

　　10月份被抽调到一山区县检查，历时近一个月，紧张的工作之余，和一些老熟人聊聊天，回忆一些人、一些事。

　　一天晚饭后刚回宾馆，接同事电话，说有当地朋友请吃饭。一行人打的到一大排档，进门一看，酒菜早已摆上，火锅冒着热气。寒暄几句后落座开喝。坐在旁边的人我也熟悉，以前单位之间有来往，在一起吃过几顿饭。喝酒间隙，抽空向他打听一个校友，曾经是他们的局领导，后来下海了。没想到他的回答让我很吃惊，端起的酒杯不由自主晃了晃，勉强抿了一口，感觉苦苦的。就像当年听到那位校友，放着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局领导不干，辞职下海给企业老总打工一样。不同的是，那次仅仅吃惊而已，这次是震惊，还有悲凉。

　　校友比我低一届，在学校时就熟悉，皮肤黝黑，细高个子，走路很快，身体前倾，来去一阵风。说话也快，不细听，会不知所云。给我的印象是个精明人。因为有老乡在我们班，他常来寝室找老乡，虽然打过多次照面，却很少说话，见面点点头。

　　毕业后再次见面，已是15年后。那年市局抽调我和另外俩人到他们县检查，他那时已是税政股长，负责接待。虽然过去十多年，他依然没有大的变化。因为是校友的关系，他对我很热情，多聊了几句。这种热情还体现在酒桌上，找了几个高手陪酒，轮番打的过来敬酒。同行三人中，我酒量最小，酒桌上当场喝趴下。

　　当时，我们局的局长就是从他们县调过来的，校友私下告诉我，他和局长关系很好，在一起共过事，当过他的副手。有一年秋天，他晚上冒雨打的100公里，到我们县去看望局长，见面后局长又惊又喜，连声问“你怎么来了”?我当时听后没在意，只是随口“哦”了两声。现在想来，他似乎在暗示我什么。

　　从那以后，我对校友多了一些关注。校友是个精明人，也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一直都很努力。后来听说，干了几年税政股长后，先后到城关分局、征管分局干过分局长，最后，又经过一番努力，进了局党组，任纪检组长，走上领导岗位。

　　要知道，一个科级单位，100多号人，党组就那么几个人，许多人干一辈子科员是常有的事，即使干上副科的人，都很稀少，进党组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可谓是百里挑一，万人瞩目。谁不想当领导?人人羡慕，人人敬仰，又不需要干具体事，开开会，研究研究，传达传达，布置布置就行。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年后，校友却放着好好的领导不当，毫无征兆地辞职下海了。

　　那天在饭桌上，熟人告诉我，校友早在今年5月份就去世了。我连忙问“怎么回事”?答曰，得了很罕见的“X牛病”，从确诊到去世只有十几天。啊，这不是来源于英国的怪病吗?

　　后来我调到市区工作，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上领导岗位。一次和单位几个同事到他们那，吃饭时他作为分管领导作陪，坐在主座席位，我坐在他的斜对面，依旧很热情，酒量也很大，感觉更黑更瘦了。互相敬了两次酒，没有私下交流。饭毕，他就匆匆走了。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和校友不是那么熟悉，几次照面，甚至相互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下，对他的关注，主要是缘于对他的钦佩。

　　在财校时，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区。我们地区入校成绩普遍都高，我们班成绩最高的也是我们地区的，比沿江一个市的同学高出90多分，大家在学校表现也很出色。可是，走上社会后，一个个都泯然于众人间。建校十周年学校组织一个活动，母校老师分赴全省各地调研毕业生工作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这些毕业生，在各自岗位上都能独当一面，甚至干得很出色，就是进步不快，存在感不强。我想，这主要是我们学生气太浓，偏理想化，清高，不服水土，不会来事。我们这个地区，上到高一届，下到低两届的众多同学中，校友可谓是出类拔萃，最早拿下副科，最早当上局领导。作为同是财校人，多少给我们，给母校，挽回一点颜面。

　　校友下海后，我零星听到他过得并不如意。他下海进的这家企业，是他招商从沿海引进来的，产品附加值很高，效益很好。之前，企业对外业务都委托校友办理，老总对他十分信任，自己只埋头生产。校友初到这个企业，给的薪酬也很高，是以前单位工资的好几倍。谁知不到半年，就分道扬镳了，原因是老总说他跑业务开支太大，难以承受。

　　虽说是“黄土岗上无老少”，但我却固执地认为，校友的过早离世，与他的贸然辞职下海有很大关系，下海让他的人生出现重大拐点，也走上一条不归路。下海后，原来体面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颠沛流离、仰人鼻息、压力山大、生活毫无规律。那么，他当初又为何执意下海呢?

　　检查工作过半，主要工作也基本完成，抽空去看一位老朋友。

　　朋友原来在单位和我任一样的职务，人很开朗，很热情。他比我更想得开，机构合并前就辞去职务。好在遇到一个好领导，在后来的职级晋升中，如愿被调升一级。

　　那天下午，在朋友的办公室，就他一个人在。在他娓娓道来的叙中，我似乎找到了校友辞职、以至于人生大起大落的原因。

　　2015年，是中国股民刻骨铭心的一年，那一年，股市太疯狂，几乎全民炒股，股民不理智，媒体又推波助澜，加上证监会不作为，最终酿成股灾。股市像过山车一样，冲到5000点后直转急下，很短时间内回落到3500多点，从牛市一夜之间进入漫长的熊市，让许多炒股者血本无归，甚至是倾家荡产。那年的夏天很炎热，对于许多股民来说，已经进入了寒冷的冬季。我也没守住，上半年赚了一万多，到最后亏了好几万。好在愿赌服输，及时止损，割肉离场。为人性的贪婪付出了沉重代价。

　　据说校友就是因为炒股才辞职下海的，或许他刚开始也赚了些钱，怀着赌一把的心理，大投入高位接盘，最终血本无归。也或许他经过股市的大起大落，已经看不上单位这点死工资。总之，股灾过后不久，他就辞职了。失去了光环和地位，由企业老总眼里的神，变成了人，成为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他从第一家企业离开后，短短几年，又辗转三四家企业，最后，都是因为钱的问题而离职。朋友还告诉我，他身后没有留下多少财产。

　　朋友曾跟他干过几年，对他比较了解，说他人精明，性格急躁，好胜心强，本来有个美好前景，没想到落到这个结局。我听后也唏嘘不已。

　　告别朋友，我还在想，在这物欲横流、急功近利的当下，保持一颗平常心，知足常乐，真的是难能可贵。人啊，无论是贫穷和富裕，卑微和高贵，平安、健康、快乐，是永远不变的祝福语。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总有一死，这是自然规律，就像眼前这院子里的桂花，今年虽然花期推迟，却没有缺席。凭栏俯视，阳光下花开正旺，满院芬芳，我却无心欣赏，不禁仰天长叹：校友之殇，生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