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华胜

　　秋风飒飒，已是晚上10点。

　　一辆乳白色救护车剪开夜的帷幕，刺耳的鸣笛声撕破了夜的静寂，在通往广丰区人民医院的公路上急驰。

　　车上躺着两位自杀未遂的老人。

　　这两位老人是谁呢?他们怎么会在同一个时间内做出令人发怵的举动呢?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送往医院抢救的两个老人，一位是长河镇纸品厂的郭老板。一位是同镇制花厂退休人员郑女士。

　　要说起郭老板和郑女士，他们呀，都是“你有故事我有酒”的人。

　　他们俩的第一次邂逅是在今年清明夕阳将尽的一次扫墓中。

　　他伫立老婆的墓前，显得格外憔悴。乍暖还冷的风吹乱了他银霜般向上梳理的短发。

　　她站于老公的墓前，多彩的余辉映照在她那核桃似的脸庞上，她那眼角的鱼尾纹深凹了许多。

　　郭老板和郑女士各自把点燃的三根褐香置于合掌之中，微微闭上目，口中呢喃着祈祷之词，一副虔诚的样子。

　　郭老板72岁。郑女士70岁。

　　他老婆的坟和她老公的坟葬在一块地方，九泉之下成了影形不离的邻居。

　　今年梅雨季，郭老板肩扛簸箕，手握铁镐，奋战1个多月，在坟场的上端挖出了一条长50米，宽0.5米的拦水渠，有效地保护了28座坟墓不被山洪冲毁。

　　郭老板还经常利用空余时间，将28座坟墓的周遭打扫得一干二净。人们都说郭老板是“坟地义务清洁工”。

　　在一次公墓整改中，部分坟主与整改人员发生纠纷，他站了出来，叫大家别冲动，有什么话，有什么诉求和当地政府慢慢说。他通过耐心工作，避免了一场群体事件发生。

　　郑女士觉得郭老板很有口才，敢于担当，敢于负责，是为民办事敢于作为的那种。

　　她和他相见恨晚。于是相互加了微信。他们聊晚年生活，聊美好未来，也聊灵魂深处的楚痛。

　　他和她有一个共同的愿景：找个伴，白天相依暖个心，晚上相偎暖个床。

　　没想到，不到半个月，他和她甜蜜蜜地坠入的爱河。

　　时间飞逝，暮秋又至，枫叶渐红。他们想：这梅开二度总不能掖着，藏着。他们想把自己的心迹展示给自己的子女。

　　郑女士鼓起了十二分勇气，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燕，你妈一个人孤零零的，想生活上有个伴侣，情感上有个慰藉，你看…… ”

　　“妈，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想起这种事来，爸在生时对你又不薄。”燕没好声气地答道。

　　“爸在生时，对我是不赖，但你爸离世一年多了，妈守着这偌大的房子，白天室内空荡荡的。到了夜晚，孤灯独影的，妈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妈，你安份一点好吗?如果实在烦闷，就来我家玩些天吧。妈，我忙，如果没有其它事，我挂了。”

　　短短几十秒钟。那边，女儿挂了的电话。这边，郑女士挂下的是两行长长的泪水。

　　第二天，郑女士把与女儿通话的事讲述给郭老板听。郭老板听后心里五味杂陈。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跟儿子掏掏心窝说说话，告诉一下自己心中久藏的秘密。但他觉得很害羞，始终不敢启口。

　　一天晚上，他咬破了嘴唇，痛下决心，决然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明儿，老爸自你娘走后，孤单寂寞。天冷了，一个人绻缩在床上发抖;病了，没有一个端茶送饭的人。你老爸没有非分之想，就希望晚年有份温暖相随。”

　　“老爸，什么温暖不温暖的?你不愁吃，不愁穿，又不缺钱。找温暖，找的是烦心，找的是丢人现眼，说不定啥时会惹出事端来的，你这是何苦呢?”

　　郭老板的手机紧贴耳朵，手颤微微地抖动着。他像一个受教诲的学生，在静悄悄地听从一位严师的训诫。

　　他心里苦辣酸涩。他眼里透出全是暗晦的光。他坐在靠椅上久久地叹着气，发着呆。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迷朦了整个客厅。他看着烟雾，他觉得自己的晚年就像烟雾一样迷茫。

　　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他和她在沿河路的石凳上相约。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拉着她的布满青筋的细手。他和她的目光相互在对方的脸上徜徉。

　　他们在寻找一份失去的温暖。他和她终于掏心掏肺。

　　他说：我从你身上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了你，做饭，洗衣不用愁了。她也说：遇见你，有个伴，唠唠嗑，不孤寂，是我们晚年最大的幸福!

　　黄昏下，秋风凉，话语热，他们的心头燃起了组合的希望。

　　此时，西天的余晖退尽。低空中，几只鸦雀时而盘旋，时而凄鸣，他和她又感到一丝薄凉。

　　他们骤然想起了儿女们对他的那种不理解。他俩从石凳上挪着身子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然后转过半身，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一刻，他们成了一个人。他们激动的泪水从眼眶涌出打湿了衣襟。

　　远处，一群看热闹的人，指手划脚，议论纷纷。

　　“都老头子老太太的了，还有这般激情?就不怕人背后戳脊梁骨?”

　　“这是啥气候?伤风败俗的!”

　　秋风里，他和她被这可畏的人言刺得体无完肤。

　　他们倏地一下放开拥抱的手，羞红的脸蓦地阴沉了下来。

　　月光下，他和她像一片被霜风吹飞的菊花残瓣，向冷冰冰的老屋飘去，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