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奶奶庙的鞋子 | 作者:吴岳华

  作者:吴岳华

  我父亲叫乔晓谐,“谐”与“鞋”同音,我爷爷早上得奶奶庙的鞋子,生下我父亲,因此取名叫乔晓鞋。

  我所在的镇叫安丰,安丰,寓平安、丰收之意。古安丰有一口、两头、三街、二十三条巷、四祠、五郊、六场、八杂、九龙八卦、十六保、十七座桥、十八处庙。第十八处庙指观音阁,又名奶奶庙。奶奶庙供奉的是东岳大帝的妻子碧霞元君,被认为是庇佑众生的一位神仙,奶奶庙自古就是求子嗣、求姻缘、求财运的仙家场所,在奶奶庙求平安是最灵验的。

  我父亲1942年参加工作,1944年被日伪军抓人,关押在奶奶庙里。几百号人被关在不大的庙里,地上铺一层稻草,四角放四个粪桶。一日三餐,早晚一碗稀饭,中午一碗糙米饭。要拿钱拿粮赎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父亲用我爷爷的话宽慰大家:怎么好,怎么好,最后是一个“好”字;快欲煞,快欲煞,最后是一个字“杀”字(杀与煞同音)。我父亲画了奶奶庙的草图,通过内线送给县武工队,武工队乘黑夜雨大风急,救出了被关押的几百号群众。

  参加革命工作几十年来,我父亲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从小学教师,升为县文教助理,乡镇长和党委书记,最后从市人大副主任岗位上退下来。是有口皆碑的廉洁奉公的好干部,他过九十大寿,干部群众自发参加的有几十人,上百人之多。

  在病重之前,老父亲口述了他的工作经历、工作成绩和体会,充满了成就感和光荣感,越说越激动,越开心。

  我父亲一贯谨言慎行,就是对家里人,对老婆孩子,心扉也不全打开,时时有防人之心,我老觉得他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藏着掖着。

  在处于昏迷状态,梦话胡话心里话,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外人听不出头尾和来龙去脉,而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才是他的真实人生,完整人生。

  众所周知,搞地下工作,打仗是要死人的。我父亲在情况紧张,面临生死之际,向组织说谎请假,躲在海边亲戚家三个月。因为这个脱节,他的离休一直未办成,成了心病。我当了市老干部局长后,他成了被照顾办离休的五人之一。离休、退休差别很大,荣誉高,待遇高,每个月相差五六千元。从灵魂深处说,父亲在关键时候,是怕死的,考试是不及格的。

  解放后,干部进了城,出现了一股换装之风,喜新厌旧,就是把在农村的老婆一脚踢了,重新组合家庭。当时我父亲也爱上了一位漂亮的女教师,两个相好到快要上床作爱了。我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个辣妹子,说得到做得到。母亲既出手狠,又很讲策略。她采取奇袭的方法,把父亲和恋人拦在宿舍里,你们可以结合,但你们就别想工作,县里解决不了,我就告到专区,告到省里,告到中央。我父亲和恋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只好一刀两断。

  父亲抓镇办企业有股狠劲,镇工业产值是全县第一,因此父亲获得不少荣誉,大小报纸都宣传。对有水分,造成严重污染,群众癌症多,父亲一直心里不安,在昏迷中说对不起群众。

  在分管城建时,为了面子工程,为了个人荣升,大拆大建,把一些不该拆的古房子古建筑拆掉了。在昏迷中,忏悔,检讨做了最不应该的事。

  为了生孙子,我父亲说我女儿有耳疾,通过打通医生和计生委的关系,合法办了生第二胎的手续。如愿以偿生的生了孙子。我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但嘴上说的很好听,男女都一样。我姐姐和外甥不想得到我父亲一分钱,姐姐得乳腺癌,父亲只给了一千元。而他所有的钱都给我和我儿子买房子。在他深度昏迷时,不断呼喊孙子和重孙子的名字。

  当着我和我姐姐的面,父亲把传家宝奶奶庙的鞋子交到我手中。

  奶奶庙的鞋子,是件工艺品,宗教的信物,也是我父亲人身轨迹的证物。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父亲名副其实是奶奶庙的鞋子,或者说是思想上一直穿着奶奶庙的鞋子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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