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兴洲

　　表姐巧儿今年快八十岁了，虽然满头白发，但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镶在那满是皺纹但还红润的脸上，还是不失年轻时的漂亮。

　　说八十岁的老表姐"漂亮″，现在着实有点夸张，但是她年轻时确实漂亮。十五六岁就长成窈窕淑女，大而黑亮的眼睛，红润的嘴唇，一条大辫子粗而黑亮，鸭蛋形的脸上总是笑得迷人，她是家里顶梁柱，三姨小脚，不能下地劳动，三姨夫病歪歪的，也失去了劳动能力，里里外外她是一把手。

　　我的母亲兄妹四人，舅舅，大姨，三姨，我母亲排行老三，表姐称我母亲二姨。

　　我小时候，常随母亲去三姨家，都是表姐带着我玩。听三姨讲，当时我家很穷，在我二三岁时母亲曾把我寄养在三姨家几天，夜里三姨一边搂着我，表姐睡在三姨另一边。她大我五岁，白天带我玩耍，夜里哄我睡觉，免得我总是哭着找娘，这都是她后来给我讲的。

　　前三姨夫死时，三姨还年轻，为了生活改嫁到这家，一直没有再生养，表姐在养父家很受宠愛，所以吃的穿的都是得天独厚，我小时候只要到三姨家，她总是高兴地带我满庄转悠，还到村里小卖铺买糖果零食什么的给我吃，所以我喜欢到三姨家找她玩。记得十岁前后放了暑假去她家，上身穿一件白粗布对襟褂，上面溅了不少墨水。表姐带我到小卖铺给我买零食吃，别人问表姐:"这是谁呀?″表姐说:"是我表弟。"那人看我浑身墨水说:"你这表弟喝墨水都撑出肚皮了，将来一定能中状元。"表姐都笑了。我对她很依赖，每次离开她家总是恋恋不舍。

　　一九六0年，我十四岁考取了初中要住校了，嫂子送我一床三面新的棉被，我在学校只盖了两个月，花被面被母亲换下来送给了表姐，她要出嫁了，那会布票紧，凤凰参牡丹的花被面也不好对付，我也心甘情愿送给她了。换下来的是一条格子粗布被面，陪着我完成六年学业。

　　因为三姨就这一个闺女，表姐十九岁时招了个上门女婿。表姐夫人很忠厚，因为家里穷，弟兄多，娶不上媳妇。嫁给表姐后，承担了三姨家的劳动，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我在上中学六年间，没有时间再去表姐家玩了，直到我六八年年底结婚时，三姨和表姐都来参加我婚礼，我才又见到她。

　　她依然那么漂亮，这时她已生过两个孩子了。鼓鼓的胸膛，健壮的腰身更显得一个成熟女性的美。她善良，和表姐夫很恩爱，惹得她邻居很嫉妒。

　　原来她的邻居家早就觑觎她的房产和她的美色，认为表姐是个"拖油瓶”的女子，三姨夫死后，三姨和表姐孤儿寡母地好欺负，就想人财兼收。

　　表姐虽是女子，但性情刚烈，丝毫不怕他们。邻居建房硬是侵占她家地边，把两家之间的胡同巷全部占用，她抗议无效，找村里干部评理，村里欺她外姓不理，找到公社，没有熟人，也说不进话。

　　她听说我的同学在那里当公社干部，便求我帮忙说说，我给同学去了一封信，说明表姐的处境，至于后来什么结果，我也没细问。反正她在那里已没法再呆了。

　　八三年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表姐夫一家表示要回归故里，当地村干部给表姐夫分了一份土地，表姐又花钱从表姐夫的兄长手里买了一块宅基地，全家终于搬离了是非窝。

　　十年前，我因儿子的债务所困，走投无路，想到了表姐，我到她家说明是来借钱的，表姐表姐夫二话没说，把刚卖猪的两千块钱一把都给了我，陪我喝酒吃饭，对我说，你只管用，不用急着还，我差点掉了泪。三个月后，我湊齐了钱给送去，表姐又陪着我喝酒，告诉我，表姐夫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头疼但查不出原因，我劝他们去大医院看看，后来也不知去了没有。

　　一晃几十年，我忙于教学，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们。

　　三年前，我姥姥家有殡事，我和表姐接到传信去吊纸，才又见到表姐。她老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但是那双黑而亮的眼睛依然显得有精神，我问她表姐夫身体怎么样了，她说还是老样子，不能干活了。我向她道歉，说自己瞎忙也没时间去看看他。表姐说不用看，都八十多了，也不用花钱看了，活到哪会算哪会吧。

　　我问表姐，孩子们都好吧?表姐说:"闺女都出嫁了，过得都不错，儿子儿媳都给人打工，孙子孙女上学要钱，我还得上板厂去给厂里晒板皮子挣两个，不然钱从哪来?″

　　我亲爱的表姐，你的性格还是那么坚强，我由衷地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