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失踪的女人 | 作者:谢复根

  作者:谢复根

  郑实实屋里屋外村前村后小河边树林里都寻找了一遍后,这才相信老婆孙翠菊确确实实跑了!

  回到家,郑实实一屁股坐在屋前的街沿石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院子那矮矮的竹栏门,希望奇迹出现:老婆提着菜篮子喜盈盈地从地头或是从街上回来。

  老婆没有回来,女儿回来了。六岁的女儿已经在镇上的幼儿园里读大班了。她一进院子,就看到坐在门口石头上的爸爸,就问:“爸爸,妈妈呢,她今天怎么没来接我?”

  郑实实似乎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前面,女儿又叫了一声,他依然没有听到,女儿怕了,跑过去:“爸爸,你怎么啦?爸爸,你怎么啦?”

  郑实实这才醒悟过来,起身,一把抱起女儿:“娟娟,你自己走回来的?”

  女儿“嗯”了一声:“爸爸,你身体不舒服吗?”

  郑实实抱紧女儿:“爸爸没有。”

  女儿放心了说:“爸爸,妈妈今天不来接我,我自己走回来的。爸爸,我厉害吗?”

  郑实实忙说:“厉害,厉害,我家娟娟就是厉害。”

  女儿问:“妈妈呢,怎么不见妈妈?”

  郑实实望着女儿,说不出话来,该怎么告诉女儿呢?说你妈跑了,不要我们了?孩子受得了吗?不行,不能这样说,他对女儿说:“妈妈去外公外婆家了。”

  女儿聪明:“外公外婆家?爸爸,你骗我,我没有外公外婆,妈妈说过,外公外婆早死了。”

  郑实实只得圆谎:“外公外婆是死了,可妈妈的老家还有别的亲戚啊,妈妈就是去看他们的。”

  女儿好奇:“亲戚?爸爸,什么叫亲戚啊?”

  郑实实说:“亲戚就是爸爸妈妈的亲人。好了,下来,爸爸要做饭给娟娟吃了。”

  七年前,已经三十出头的郑实实依然是光棍汉一个。这原因一是他是地主的儿子,二是他的秉性跟他的名字一样“瓷实”,所以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成份高”的老实人。

  也许是缘分到了。那天,郑实实正在镇子边的水泥市场上帮人卸货,市场里一个小老板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到郑实实跟前,开门见山道:“实实,这姑娘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这姑娘就是孙翠菊。

  无疑,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郑实实当然要了。只是三天后要领结婚登记证时,孙翠菊死活不肯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只是说,身份证早丢了。

  郑实实老实:“丢了,那就去补一张临时身份证,结婚登记要身份证的。”

  孙翠菊说:“登什么记?我们那儿结婚都不登记的。你要是相信我,就娶我,不相信,那我就走!”

  郑实实怕她走,忙让步:“好好,不登就不登。”

  后来,他把这事跟在乡里当办事员的堂兄说了,堂兄说:“你知道她是哪儿人吗?”

  郑实实摇摇头:“她不肯说。”

  堂兄说:“那看来她不想跟你做长久夫妻,在你这儿只是想过渡一下。”

  郑实实急了:“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堂兄宽慰他说:“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我提醒你,一是看紧你的钱包,别到时把你的辛苦钱都让她卷跑了,这样的事我们这儿还没发生过,但报纸上已经登了。”

  郑实实说:“还有呢?”

  堂兄说:“还有就是赶紧让她为你生个孩子,只要有孩子了,就能拴住她,到时打她都不会跑了。”

  可是现在女儿已经六岁了,她照样还是跑了!

  郑实实想不通,她怎么这样狠心呢?不喜欢自己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女儿呢?女儿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有这样的妈妈吗?可郑实实转念又想,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记得有一次女儿感冒发烧,折腾了整整一夜,他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可她硬是一个瞌睡都不打,时不时地摸女儿的额头,又摸自己的额头,以此作对比,女儿是不是退烧了?郑实实懂得“慈母”二字的含义,他觉得,妻子的一举一动就是一个慈母的举动。可是现在,这个“慈母”不要自己的女儿了,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跑了!

  忽然,郑实实想起了堂兄说过的话。他赶紧把灶堂里刚刚点着的火灭了,起身往房间里跑。他先打开柜子,柜子里那笔钱原封不动。他又打开结婚时打的五斗橱,五个抽屉里齐齐整整地放着她、他和女儿的衣服,尤其是自己为她做的两件衬衫,依然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没有一丝翻动过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要表示自己有骨气,不要他给她的任何一件东西?

  郑实实懵了。

  刚开始时,郑实实一面对老婆无微不至的好,一面又确实像防贼一样地防她,即使晚上睡觉,他也只让她睡在里床,自己睡外床,名义上是保护她,其实是防着她。这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可以及时发现。可是睡了一段时间,他丝毫没有觉得老婆有逃走的迹象。当然,也有过一次虚惊。

  那天半夜里,郑实实尿急醒来,发现妻子没躺在身边,当时,他第一个反应,是妻子逃走了。他赶紧起身,这时黑暗中妻子从屋外进来。他问她“去哪儿了?”

  她说:“我起夜后,想起鸡窝门好像没关,果真没关,这段时间黄鼠狼多,不关门,鸡会被黄鼠狼叼走的。”

  郑实实想,这是个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女人,自己平时的提心吊胆分明是庸人自扰!可今天,这个女人却跑了!到底是自己愚蠢还是她装得太好?郑实实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记得老婆怀孕后,郑实实又找过堂兄一次,把老婆怀孕的事跟堂兄说了。堂兄说:“这是好兆头。”

  郑实实说:“我也这样想。”

  堂兄又问:“她平时对你好不好?”

  郑实实老实说:“比我对她好还要好,家里杀只鸡,她都把鸡胸鸡腿留给我吃,我要是不吃,她还跟我急。”

  堂兄想了想说:“这样,据我分析,是不是还有这个可能,因为你对她好,她就想报答你,想给你留个后。当然,这是猜测,不能当真。这以后两三年里,她要是不走,那就不会再走了,毕竟,她的年龄也大了,即使想找个比你还要好的男人也是不可能了。你只要熬过了这段

  时间,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了。她肯定会跟你过到一起的。从貌相上看,我也看不出她是个奸滑的女人。”

  郑实实说:“可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补办身份证,不补身份证也就算了,到今天我还不知道她是哪儿人呢?”

  堂兄说:“你后来问过她?”

  郑实实说:“问过三次,都是在她最开心时问的,可我一问这个,她就不开心,后来我也不敢再问了。”

  堂兄说:“这是有点奇怪,莫非她是逃婚出来的?”说到“逃婚”,堂兄自己先惊了,“真是那样,有点麻烦,不过也算不上大麻烦,婚姻自主嘛。再说,到时你们也都有了孩子了。”

  可是现在有了孩子了,孩子已经六岁了,当娘的还是跑了!郑实实实在想不通,什么地方有金山银山等着她去挖,非要跑呢?唉,我倒没什么,反正这辈子女人的滋味也尝过了,就是没有女人,也能马马虎虎对付着过了,只是苦了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妈!孙翠菊啊孙翠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娟娟就不是你孩子?你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心!看来自己今后只能跟女儿相依为命了。

  是的,从那之后父女俩相依为命度过了整整十八个春秋。这十八年中,在最初的几年里,不知是孙翠菊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居然汇过几次款给他父女俩,只是落款地址一次都没写。为了找到老婆,死马当作活马医,郑实实曾在女儿放假的时候,带着她在周边的城市里寻找过孙翠菊几次,但也仅仅是几次而已,因为他知道这是大海捞针,故后来也就不再找了。

  十八年里,郑实实将养大女儿,当成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好在女儿争气,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省警察大学,四年后成了一名市刑侦大队的女警官。

  这天,是郑娟娟值班,一个电话打到了值班室,来电问:“请问,你们这儿有个叫郑娟娟的女警官吗?”

  郑娟娟说:“我就是,请问你是谁?有什么案子要报?”

  对方说:“我是省监狱的,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个因盗窃杀人被判死刑的死刑犯,叫蔡从林,昨天被执行死刑了。临死前,也许是良心发现,他交代了一件事,他说,十八年前,他做过一件缺德事,把你的母亲从你们父女俩手里生生夺走了,有这样的事吗?”

  郑娟娟迷惑了:“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要问我父亲。对了,他有没有说,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对方说:“说了,叫孙翠菊。”

  郑娟娟惊呆了:“是!这是我妈的名字,我妈是叫孙翠菊!”

  对方说:“那就对了,你母亲当年是被他强迫带走的。”

  郑娟娟说:“什么意思?”

  对方说:“是这样的,据蔡从林交代,他和你母亲原来是夫妻,后来因性格不合离婚了。你母亲离婚后就离开了当地,来到你们生活的那个小镇上,跟你父亲成了亲。当年,这个死刑犯蔡从林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道了你母亲跟你父亲在一起,找到了你母亲,威胁她,如果不跟他走,就要杀了你们全家,也就是你和你父亲,你妈不得已,才跟他走的。”

  原来如此!

  郑娟娟问:“那你们那儿有我妈的材料吗?”

  对方说:“有一点,据蔡从林交代,你妈八年前在省第二监狱服刑,不是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是第一监狱。据说当年你母亲因为不堪忍受蔡从林的折磨要杀了他,结果以杀人未遂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郑娟娟问:“是几几年判的刑?”

  对方说:“我想一下,对了,是八八年,算下来,今年服刑期应该满了。”

  郑娟娟说:“谢谢!”

  对方说:“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你我也是同行嘛。”

  这天,郑实实没活干正在场院的墙角边给丝瓜秧搭架子,堂兄来了。堂兄摁了摁自己的手机,然后给了郑实实:“实实,你有好事了。”

  郑实实说:“你逗我,我还有啥好事?”

  堂兄说:“你没手机,娟娟把电话打到我这儿了,本来,这事她打算回来告诉你,但她值班,回不来,就打电话给我,要我跟你说,我想了一下,还是让她自己跟你说。”

  郑实实将信将疑将手机放到耳边,女儿的声音就过来了:“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郑实实说:“好消息?你是不是找到男朋友了,那好,休息天你带来,让你爸我好好看看。”

  女儿说:“不是这个。”

  郑实实说:“不是这个。还有什么?是你升职了?”

  女儿说:“都不是,爸,我有妈的消息了!”

  郑实实一惊:“什么?你说什么?你妈的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她在哪儿?”

  十八年前的某一天,孙翠菊正在镇上买菜,她所在的村子就在镇子附近,平时吃菜,除了蔬菜自己地里有,肉啊鱼啊这些荤菜都上镇子里买。

  那天,是郑实实难得的一个休息日,她要买点肉和鱼,给这个真心疼她的男人做一顿好吃的。她从心底里感激这个男人,让她这个原本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她要好好跟他过日子,一直到老!

  就在这时,谁也想不到,一个魔鬼般的男人靠近了她的身边:“孙翠菊,小日子过得很舒服啊?”

  孙翠菊回头一看,脸“刷”地一下子白了,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令她常常做噩梦的前夫蔡从林:“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蔡从林冷笑道:“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乖乖地跟我回去!”

  孙翠菊说:“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们离婚了,早就没有关系了?”

  蔡从林又冷笑:“你以为一张离婚证书就能把你我分开了?想的美!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孙翠菊说:“你胡说!”

  蔡从林说:“你不肯回去是吗?那我先把你那个叫什么郑实实的老公,你看我打听得多清楚,先让他归天去!”

  孙翠菊说:“你不能欺负他,他是老实人。”

  蔡从林恶狠狠说:“老实人,抢了我的老婆,你还说他是老实人?怎么你心疼了?那好,我让你那个宝贝女儿郑娟娟代替你那个老实人丈夫怎么样?”

  孙翠菊愤怒了:“蔡从林,你要是对我女儿下毒手,那我就跟你拼了!”但话是这么说,但她不敢大声说,因为街上还有别的人。

  蔡从林说:“你看,我还没下手,你就这样了,看来他们父女俩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啊。”忽然他声音一变:“不跟你啰嗦了,马上跟我走!不走?今天或明天就是你老公和你女儿的忌日!”

  孙翠菊毕竟是女流之辈,她怕了,她和眼前这个魔鬼生活过一年多时间,她知道他说得出也做得出!无奈,为了丈夫为了女儿,最后她只得选择跟他走。

  这一走就是十八年!

  在最初的几年里,蔡从林似乎一改以前对她还不错,把在外面挣得的钱都交给她管,而她趁掌钱的机会,偷偷地隔段时间给郑实实寄过几回钱,说是给女儿的生活费,但是她不敢在汇款单上写上地址,她怕郑实实循着地址找上门来惹麻烦。

  结果,郑实实没有来,却被蔡从林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那天,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下狠手打她:“好啊,你这个臭婊子,你把我辛苦挣来的钱,用来养野男人养野种!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次,她虽没有被他打死,却让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也就是从那之后,蔡从林不再把钱交给她,反而常常要她把打工挣得的钱交给他,不给,就拳打脚踢。这还不算,他又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常常整夜整夜不回家,有时回来了,还带着从“美容院”里带出来的女人,当着她的面发泄兽欲。

  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了,说:“蔡从林,你还是人吗?你比畜牲都不如!”

  这下捅了马蜂窝,他抓起身边一个木棍就朝她劈头盖脸打来,她一侧身,躲过了头上一击,却在肩膀上被重重打了一下,倒在地上,她发怒了,爬起来,跑进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发疯似地朝他冲去,往他头上一阵乱劈,他的头也躲开了,但也在肩上挨了重重一刀。

  跟他一起来的女人吓坏了,夺门而逃,赶紧报警!

  孙翠菊也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坐在地上,看着他肩上的血咕咕地往外流,不知该怎么办?

  没多会,警察来了。

  结果,孙翠菊因故意杀人罪被起诉,起诉前,他来看她,对她说:“孙翠菊,你要是向我认个错,我可以饶过你,我会说我们是俩口子吵架,都吵混了,我们照样回去好好过日子。”

  孙翠菊啐了他一口:“谁要跟你回去?你跟你那些婊子们一起过吧,我坐牢也要比跟你过好!”

  结果,孙翠菊因杀人未遂被判刑八年,本月是她服刑的最后一月。

  这天,孙翠菊刑满出狱,当她刚走出监狱的大门,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郑实实和她的女儿郑娟娟。

  娟娟这天没有穿警服,她一见母亲,就猛地向孙翠菊扑去:“妈!”孙翠菊抱着女儿,母女俩放声大哭。

  郑实实则在一旁悄悄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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