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苦命的鸳鸯 作者:腐草为萤

  作者:腐草为萤

  我老家村头的一处坟地边有一座特别的坟墓,每逢过年或清明节,上坟的村里人为自家过世的亲人祭拜完,总是会来到这座坟墓前,像祭拜亲人一样,重复着年年必到的礼节。至于公墓里是何许人也,什么辈分,自己该如何称呼,如今的好多年轻人已不追究,只知道遵照老辈人传下的意愿,一代一代延传着……

  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在农闲时,跟在娘的身后,去村头公房(生产队)院子里串门,娘和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围着一个六旬老妇人学刺绣等针线活。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耍,饿了,那老妇人递上红芋面粑粑,渴了,那老妇人递上水。

  我稍大点,再去那个院子,娘告诉我喊那老妇人“姑老太” (太爷辈的姐妹),再大点,从村里人口中得知,那“姑老太”是咱村的“剩女”,懵懂的我不知何为“剩女”。当我成人了,才从奶奶辈的人那里知道了“姑老太”原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姑老太是本村柳姓人,名柳翠姑,上世纪初,出生在本村一个大户人家,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她是独女,自幼聪明伶俐,甚受父母疼爱,长到十七八岁,更是出落得像一朵花,父母为她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大户李家定了亲。翠姑不同意,和给自家帮工的胡公子私定了终身。

  到了迎娶那天,两班唢呐,两台花轿,两匹高头大马驼着两位新郎前来迎娶,这举世无双的迎娶场面,招来十里八乡的人们前来观看。

  两位老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咋办?这可咋办?”不住地在屋里来回转悠;正屋李、胡两家前来迎亲的女眷为争夺新娘发生撕扯;院门外两对迎亲的人马在刺耳的唢呐声中,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眼看一场血溅花轿的恶战就要上演。翠姑很淡定地斥止了屋内的女眷,由丫鬟陪伴挪着三寸金莲,冲破封建枷锁勇敢地走出房门,面对围观的人山人海和骚动的两队迎亲人马,她面不改色心不颤,怒声呵斥道:“你们不要乱来,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说完掏出剪刀剪掉一缕青丝扔下,回屋关上门,从此走进了归依佛门的清贫世界。

  大门外唢呐声嘎然而止,围观的人散开,迎亲的队伍离去,留下了死一般寂静的空院子和墙角处的胡公子。胡公子呆立良久,捡起翠姑丢掉的那缕青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带着满眼泪水消失在大门外,从此杳无音信。

  清朝末期,女人的青丝极其珍贵,剪断青丝就意味着剪去情缘,再无男人敢娶。从此,翠姑成了村里的剩女。在那个年代,此类事大大有辱门风,柳家二老为此一病不起,接着相继撒手人寰,翠姑的长兄染上烟瘾,不几年偌大的家业败光后,毒入膏肓离世,嫂子不知下落,只剩下翠姑和弟弟两人。

  由于家境一贫如洗无钱娶妻,弟弟入赘他乡,可怜翠姑成了孤家寡人,居住在家里仅有的一间柴房,整天吃斋念佛,凭自己的心灵手巧为人们缝制衣物鞋帽,换得些素衣素食度日。

  土改后,村里有了公家的房屋,翠姑的房子年久失修无法居住,村里人商定让翠姑搬进了公房,人也成了我们村最早的五保户,村里分粮分柴都有她一份,但她从不白吃白住,仍像以前一样勤劳,为人们缝衣做鞋。因她脚小不便去田里干活,谁家有下地时丢不掉的孩子,她就替人看管,谁家有她力所能及的手头活,只要送到她这,她就会毫无条件地帮忙打理。翠姑还有不知从哪学到的独门绝技,“叫魂”和“掐舌头花”。

  “叫魂”就是谁家孩子被惊吓后犯病称“掉魂”。当时的农村贫穷落后医疗条件匮乏,十里八村谁家孩子得了这种病就来找翠姑,翠姑就找一片有阳光的地面,画上十字架,让得病孩子蹲上面,嘴里轻念咒语,间或向孩子脸上轻吹口气,反复三次即可,一般情况连续来三天,每天一次,即可痊愈。娘说,我小时候掉魂也是翠姑医治好的。

  “舌头花”属于民间一种皮肤病,像舌头形状,表皮像小米粒一样,色即红又痒向外扩散,且传染。翠姑用和“叫魂”同样的方法医治(也许咒语不同),四到五次也会奇迹般痊愈。那些年方圆十里八乡得这两种病的大人和孩子,几乎都是经翠姑之手治愈,而她从不收取钱财,人们出于感激,就会送上一些生活用品及廉价的布料。

  翠姑的这种手艺被村里一个女孩看上,她给老人送来钱财和首饰?让翠姑传授手艺,翠姑看透了这女孩想以此求财的心思,拒绝了她:“我是吃百家饭活着的,没有村里人,我早就饿死荒野。我的手艺只传村里的媳妇,不传外人。”就这样,这种治病方法至今还在村里流传着。翠姑用她独有的生活方式打发着她的清贫孤独的生活。

  翠姑住房的后边是一个高土坡。据住她旁边屋里看牲口的人说,常常看见翠姑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站立高坡远望。当年如花似玉的她为了平息一场血战而剪断青丝,而那份情就真的能随着青丝剪断吗?只有出现在屋后高坡上慢慢变老的身影告诉了人们真实的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着,翠姑一天天老去,由于她的勤劳和善良赢得了村里人的尊敬,在她生活不能自理的晚年,村里人自愿轮流照顾着她。在她九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夜晚,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临走时手里攥着一个劣质的发簪,那是带走她青丝的人留下的信物。

  翠姑走后两年,有一天,两个带有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木箱进了村子。

  原来,当年那场婚变之后,与翠姑私定终身的胡公子揣着那缕青丝远走他乡,以讨饭拾荒为生,收养两个流浪儿,把他们抚养成人,成家立业。在他临终时把包着那缕青丝和一张写有翠姑姓名地址的字条递给了孙子,断断续续说出了心愿:“我,我想回家……”

  翠姑弟弟的后人捧着那缕青丝和骨灰盒,悲痛欲绝,声泪俱下:“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胡公子的骨灰连同那缕青丝被一同埋在翠姑的坟墓旁,这对相恋一生的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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