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诗人孙中明

　　■ 名 鹰

 

　　翻开孙中明的诗集《绿树与花》(1984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书的扉页上有孙中明题写的一段话，很长，扉页基本被写满：“我从洪荒中走来，我在春天里走去。地说‘唱吧，孩子!唱出自己的歌!’于是，便有了我的声音，燃烧着，颤抖着，轰响着的声音。希望我的歌能把读者带入不安的思考的氛围中，希望我的歌能在无数大脑的沟壑中留下回音。……”从洪荒中走来，在春天里走去。” 30多年前的这个赠书题句，没想到竟成了一句签言，今年的3月初，中明不幸因病去世，应验了他所说的“在春天里走去。”3月18日，中明的亲朋及家人在南京给中明举行江葬仪式，实现他魂归长江的遗愿，一艘豪华游艇，载着亲朋们的哀思，在菲菲细雨中，从中山码头到燕子矶，缓缓地行驶在江面上，作最后的人生告别……。

　　孙中明，安徽萧县人。1956年6月出生于南京一个军人家庭。1973年参军，同年开始发表诗作。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到地方机关从事宣传工作，不论是在国有企业从事企业文化的策划运作，还是自己创业开公司，他都一直坚持诗歌创作，迄今共在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逾千首，诗论文章10余篇。诗歌和歌词作品多次获全国性大奖，并有部分诗作翻译介绍到国外。曾有《雨和笋之歌》、《绿树与花》、《孙中明抒情诗精选》、《孙中明近作选》等诗集问世。他曾是一名军人，他曾是一名军旅诗人，他曾是一名著名的军旅诗人。入伍从军的第一年，他就发表了诗歌，在那场“史无前例”后安徽出版的第一本个人诗集就是他的《雨和笋之歌》，军队作家魏巍为诗集作序，将军书法家魏传统题写了书名。他是安徽新时期出诗集的最年轻的第一位诗人，他也那个年代是军旅诗的领军人物。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文革”后编辑出版的第一套“战友诗丛”，推出的是军队当时有影响的8位中青年诗人的作品，其中就有他的《绿树与花》。他的军旅诗作，大都汇集在这部诗集中，诗集中的40多首诗歌，清新、优雅，以华丽酣畅的诗句，表现了战士的情怀胸怀，反映了丰富多彩的部队生活，几乎是全景式的歌颂了他所体验的军旅生活。“凭这身碧绿的名义，我正走向春天的深处。作为一朵羞涩的花，作为一棵无畏的树，我和边境在一起，走向风雪，密林和小路。……”(《入伍》)“像黑黝黝壮实的汉子，有铁的肌肉，钢的胸膛。从烽火硝烟中昂首走来，浑身充满战斗的力量。沉默，如火山凝聚，呐喊，像惊雷激荡，母亲的嘱托贮藏心底，生命爆发炽热的光芒!我是枪!我是枪!……”(《我是枪》)“我是战士，我爱彩色的生活，我的心，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彩色》)“我有两个声音，一把军号，一支柳笛，军号是一道飞瀑，柳笛是一条小溪。……我用两种声音，表达自己，表达着战士的心，爱和恨，粗犷和细腻。”(《声音》)“哦，当过战士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暴雨洗不掉的光彩，——战士的性格和心肠，军营那座红砖房，贮藏我们共同的志向，共同美好的时光，哦，战友，怎能遗忘，怎能遗忘!”(《战友》)边疆、哨所、靶场、营房，训练、潜伏、格斗、思乡，都有他诗情诗意的抚摸。

　　孙中明出生在“六朝烟粉”的金陵南京，生长在广袤多彩的淮北平原，是一个既多情浪漫，又热情豪迈的汉子，他把那些瞬间的美好、无尽的情愫、浪漫的故事化成了诗，这就有了他的抒情诗和情诗。有评论家说他的情诗“酌奇而不失真，玩华而不坠其实”，不在花前月下缠绵悱恻，不在爱得死去活来中玩弄文字游戏，而是注重意境的营造，情感的升华，朦胧之中透着高雅纯洁，崇敬和向往油然而生。进入他的诗境，似乎视而能见，听之能闻，呼之能应，充盈着浪漫色彩。“我自月光读透历史/我从月痕寻找自己/在你的眼睛感受中秋/当倾泻温馨的时候/桂树飘香，亲爱的，我始终站在天际/被你迷离的注视/被你夜阑的牵挂/假如岁月躲进银河/我们挽手搭起沉默/便是月誓”(《月誓》)。他以我观物，营造了一个“有我之境”。他的情诗，总能轻轻撩拨人的心弦，触动你的记忆，让你置身在无尽遐想的空间里。“有人等我/在一堆时间后面/在一个叫做村庄的城市里/有人等我/等我/只为看/我的心思/是否瘦了。有人等我/为了/等不到我”(《有人等我》)。这样的情诗，既委婉含蓄，又至真至纯。这样的情感，情真意切，格调高雅，“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不管是初恋还是相思，你也有过，他也有过，叫人如何不思恋。他的情诗，不一定能用“清纯”“高尚”来衡量，却可以用“真诚”“本色”来定义。

　　他还是一位著名的歌词作者。他有雄视一代，情溢四方，曾风靡全国的大歌、壮歌，如《啊，中国的土地》《国风》《万世根本》《女兵进行曲》;也有为名城佳地、青山绿水而精雕细琢的颂歌、赞歌，如《桐子花开》《如此美丽》《大淮北》《灵芝姑娘》，“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朝朝暮暮在一起，走千里走万里，还在你的怀抱里……。”一首《啊!中国的土地》，音韵响亮，洒脱自然，倾诉着中华儿女的情怀，唱出了对伟大祖国的崇敬和爱恋。心中有大爱，落笔著华章。他为第四届中国农民歌会创作的主题歌《万世根本》中，讴歌中国农民“苦难和艰辛孕育了坚强/幸福和欢乐在双手中生长”，告诉人们：“农村都是你永远的故乡，土地永远是天下的粮仓”，并深情的发出了“中国共产党/有了中国农民/永远坐江山/永远写辉煌”的锵锵誓言。他的作品体现着对民族的关注，对祖国的挚爱，对生命的思考和情感的崇敬。这就是中国力量，也是当代诗人应有的责任和担当。

　　孙中明有着诗人的豪爽，他爱诗，爱酒也好友。他的病逝，使许多朋友感到非常悲伤。尽管防疫受限，有些朋友纷纷从外地赶到合肥参加告别仪式，并以各种方式表达哀思。著名军队歌词大家贺东久，和孙中明是战友、乡友、诗友，是几十年的铁哥们，在得知他去世后，写了一副挽联：孙郎架鹤西去后，江湖从此无趣人。军队著名作曲家陶思耀“惊悉战友孙中明老弟不幸逝世的消息，心中十分悲痛!三天前还在梦中与你相见，怎么就突然走了呢?难忘中青年时代多次一起下部队生活创作的情景。我们合作的《中国的土地》一歌，是留给世人最好的馈赠与纪念。亲爱的战友兄弟，天国里没有病痛。你将永远热情奔放、潇洒浪漫地生活，回归在祖国的土地和江河之中。……”其好友韩玉春为中明撰写了一副挽联：军旅诗家永载史册天生就是传奇人;风华才子归去来兮对酒何处不当歌。著名报告文学作家陈桂棣与中明也是几十年的老友，在得知中明病逝的消息后在微信聊天中说：太突然了!确实有才，为他惋惜。一位乡友写了一首悼念诗：中明奇才世少有，不拘小节人先走;探望当时已约定，等我还做好朋友。

（著名歌唱家杨洪基和孙中明合影）

　　已是著名军旅诗人的张国领，入伍时曾和孙中明在同一个部队，在得知孙中明病逝的消息后，专门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谈到在军营开始诗歌创作时受到的影响，特别说到孙中明为他修改第一首诗的动人细节。张国领还回忆了与中明交往的一些生活细节，尤其说到了中明的疏旷和嗜酒。诗人好酒，有历史渊源，李白斗酒诗百篇，自古诗酒是兄弟，诗与酒也是中明的最爱。中明的很多诗中写到酒：“黄河是一杯浊酒，诗人醉成帆影，侠客醉成山形，哲人饱满硕壮如红高粱，每杆高粱，都是酒神……”(《豪饮》)今晚我们有双倍的酒量/饮几缕思念/饮几缕渴望/真想把故乡的爱和海之爱/连同一轮圆圆的月亮/一仰脖喝光……(《中秋》)“杏花村在杯中/走进去/就被乱旗绊倒……而那道画帘/被老板娘再次掀开/露出牧童与夕阳的一角/让你一醉/怕你一醉”(《梦里酒家》)每个梦都痛饮执着/一杯一杯一杯/然后摔碎/长醉不醒长醉……(《完整》)

　　中明对酒有着特殊的理解：“酒能给人增胆气，生灵感，吐真言，添豪爽，使你仗义执言，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能增加你和朋友们友谊的浓度，使你顿释心中之块垒，使你解愁生情，笑对天下。”他的酒友甚多，有村夫市民、部队战友，抑或达官显贵、文化名流，都喝得尽兴，喝得酣畅。自然，久经酒场，缺乏把控，他也有时失言失态，给自己惹出不少麻烦和尴尬。他几乎天天与酒相伴，甚至有时吃药也不喝开水而喝啤酒。在他病重期间，一位乡友老哥去看他，他还开玩笑说，我先走，到那里等着你，到时候咱再喝一杯。功夫在诗外，诗成不全在酒，而摧毁他身体健康的却是起居无序、烟酒过度。一位才华横溢、豪放不羁的诗人最后一回长醉，踏上了他的诗酒之乡。

　　诗酒风流的孙中明，对生死也很达观，生前，他给自己写了一幅挽联：胸藏古今，江湖才子自风流;笔走龙蛇，民间草根真名士。纵评他的人生，略显低调，但这种谦卑的自我认同，更加显示了他的浪漫情怀和本色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