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独角戏 | 一一

  作者:一一

  人啊,真的是不能做错事。

  即使无人知晓,无人谴责,你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内心的悔恨愧疚自责羞耻,总会悄悄默默躲在角落,尖锐地存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就那么狠狠刺向你心窝,就像米饭里的沙子,毫无防备,咯嘣一下,疼得你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书儿现在就被硌着了。只是牙掉了,和血咽了,五脏六腑扭成麻花,脸上依然是、也只能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书儿生活得一直顺风顺水:生在不错的家庭,顶着不错的相貌,安于不错的成绩,乐于不错的工作,不错的年纪嫁给了不错的老公。太过顺利的日子却是寡淡无味,书儿总感觉缺点什么,隐隐约约的,总有些不甘心,这个不甘心蛰伏已久,蠢蠢欲动,不经意间竟蔚然成林,繁茂出心内一片荒凉。于是,便渴望发生点什么。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遇到他了,真的遇到了他。他是书儿初次萌动的懵懂青春。

  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大学操场里,他为傻站的书儿拦住了从天而降的篮球,书儿躲过一小劫,虽再无交集,心里也留下了印记。经久再见,记忆是尘封已久的佳酿,启开更加醉人:那斑斓的篮球场,那喧嚣的嘈杂声,随着岁月都渐失颜色渐趋静默,只有他从黑白无声中灿烂跃起。时光流去了所有不足,想象中的美好越来越放大清晰起来,美到龙章凤姿,美到……让人心痒痒,难耐的心痒痒。

  杳无音信却又能不期而遇,当然是最好的安排。自认而然倍感亲切,顺理成章无话不谈。他真委屈啊,空有满腹才华苦无用武之地;他真可怜啊,为家庭殚精竭虑妻儿竟毫无柔情;他真痴情啊,这么多年来,自己,竟也是他的梦中情人。“也是”,书儿为着这个“也是”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我没能照顾你,你受苦了。

  书儿成了圣母,慈悲为怀,仿佛不付出就不对,不舍身就不会取义。他说的多对啊,女人,修的是厚德载物的力量,修的是大地母亲的胸怀啊。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要做吗?

  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约会,书儿无心做事,翻看重温着和他的微信聊天,品味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嘴角眉梢洋溢出的迷人幸福,生动了整个脸庞。

  突然,老公发消息过来:“老婆,我有事,晚点回家。”她顺手回了句:“老公,我知道了。”

  本打算继续神游幸福,无奈回不到状态。放下手机,又开始为约会忙碌起来,就像歌里唱的“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专门为他定制的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书儿的心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是他,是他,真的是他,竟然不是在约定好的时间,看来也是迫不及待想一起了呢。他会说什么呢?是首专属于我的情诗?是个专属于我的昵称?用颤抖的手划开微信,只见一句话:“不要联系了。”而这句的前一句是书儿发的:“我老公,知道了。”闹乌龙了,闹乌龙了,书儿想发微信解释一下,却发现,需要添加对方为好友。

  书儿没申请添加好友,糊里糊涂,恍恍惚惚,在似乎触碰到某个真相、却又不愿去触碰的昏昏沉沉中挣扎着。

  艰难地等了几天,书儿忍不住了,那汹涌澎湃的感情波澜,那滔滔不竭的思念洪流,怎么可能像水龙头的开关,一下子就能关得死死的。好在,除了微信,不是还能电话联系吗,他曾经说过,严禁不经允许打电话给他,书儿一直严守规矩,可是,现今情况紧急,打电话虽然属于严禁,可总是一种牵绊啊,有着这个“严禁”,总还有一丝一缕的曙光。

  有点曙光就能灿烂。电话通了,对方不说话,只有吃吃啦啦的杂音化解沉默的尴尬,鬼使神差的,书儿对着话筒大喊一声:“啊——”呼声极尽痛苦,许是情绪太激动,莫名其妙的,用手狠狠拍打沙发。对方立刻挂了电话。书儿笑了,泪水滴在沙发上:“可怜的沙发啊,你替我挨了打,可是,我比你疼。”

  结局就是这么赤裸裸:他以为书儿老公知道了,转手就删了她微信好友;过了几天,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接了电话,不出声,不表态,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安全空间。而惨叫和沉闷的拍打声,很容易理解为书儿正在承受刑讯逼供,就要出卖他了。不挂断电话,不逃之夭夭,难不成还英雄来救美人啊!

  痴心妄想呢,书儿。www.qde7.com

  书儿的心,疼极了,只是这个疼一丝一毫不为他,只为自己不值得:所有的美好都是我一个人的幻觉,生活远比想象中他妈的狗血。

  书儿又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阴暗的角落走进灿烂阳光里,明媚轻松,飘在半空的心,踏踏实实落下来,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杂念,所有的不甘灰飞烟灭,从此死心塌地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仿佛是去了旁枝斜干的树,挺拔茁壮了起来。

  人在没有经历过的时候,无论怎么修行,心还是很难纯粹,到底意难平。而今——人生就此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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