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走出监狱 作者:卢常青

  作者:卢常青

  随着“咣当、咣当……”关闭几道铁门的声音,黎江龙走出了监狱。在这个不说再见的地方,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关押他八年多的监狱高墙和大铁门。

  入狱前,他是平川县的县长,因受贿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经过减刑,今天才走出了森严的大门。

  自从接到准予出狱的正式通知,黎江龙连续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眼含着泪水,心里反复哼唱着“囚歌”一一《铁窗泪》:

  “(白)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唱)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时重返我的家园 ……”

  昨天他把出狱的确切消息用内部电话告诉了爱人刘媛媛。听筒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电话很快挂断。再打,一直是“嘟嘟”的忙音。

  近几年,他跟家人的联系逐渐稀少,朋友们也不再来探监了。

  他设想,当监狱的大门打开时亲人和朋友们一定会蜂拥而上,与他相拥而泣。

  然而,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监狱大门口除了站岗的警察,空无一人。不远处有一只瘸腿的流浪狗在垃圾中觅食。

  他在刺骨的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仍然不见接他的人。难道是爱人光顾着哭泣,没有听清电话?再等,今天就回不了家了,于是他背起包裹向汽车站走去。

  他辗转到家已是半夜时分,长时间的敲门声惊醒了左邻右舍。他家的防盗门这才缓缓打开,开门的正是他的爱人刘媛媛。

  黎江龙泪眼婆娑,深情地凝视着爱人,哽咽着叫了一声“媛媛!”

  “什么圆圆扁扁的,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进来!”爱人冷若冰霜,语气中透着生硬和不满。随手她把门摔得砰砰响,黎江龙不禁打了个冷战。

  进屋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宝贝儿子飞飞在家吗?我太想他啦!”

  “这不是犯人黎江龙吗?怎么从监狱里逃出来了?” 飞飞从卧室里走出来,斜着眼对父亲冷嘲热讽。

  望着身高足有一米七五的儿子,黎江龙再也控制不住了感情,紧紧抱住了日夜想念的宝贝儿子。“飞飞,爸爸走时你才六岁,八年不见,你、你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一边儿闪着去,我恨你!你毁掉了我的前程,让我在同学中抬不起头来。滚开!”飞飞用力过猛,把爸爸推搡了个跟头。拉着妈妈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黎江龙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眼里流着悔恨的泪水,重重地煽了自己几个嘴巴。

  往事历历在目。黎江龙天资聪慧,高考时成了全市的文科状元。以骄人的成绩升入北京一所名校,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凭着含金量极高的北京名校硕士研究生毕业证书,他被录用为市委机关文秘人员。工作不到两年,组织上按照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标准,把他提名为平川县常务副县长候选人。第二年县政府换届时高票当选为县长。那年,他31岁,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区)长。

  县委书记欧阳国是本地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干部,做官为人都很强势,一言九鼎,霸气十足,用村支书兼村主任的工作方式统领一个七十万人口的大县。干了几年还是涛声依旧,全县的面貌没有多大变化,每年都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鉴于此,市委才把黎江龙派来当县长,适当时候再调整为县委书记。

  在欧阳书记的心目中与他家二小子同岁的黎县长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和文弱书生,靠啃书本咬文嚼字当上了县长,缺乏基层工作经验,更缺乏驾驭全局的组织领导能力。他经常在公开场合当面称呼黎江龙为小黎县长,或者干脆叫小县长。借此凸显自己“一把手”的权威。

  黎县长对县委书记的小伎俩和小心思心知肚明。为了顾全大局,处理好党政“一把手”的关系,他毫不计较,处处维护着县委书记的形象,全身心投入到全县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的浩繁工作之中。

  老百姓心里都装着一杆秤,时间长了,他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越来越高,口碑明显好于欧阳书记。这让唯我独尊的欧阳国很是不爽。他把海棠树上长势旺盛的生长枝用力一拧巴,“哼,我就不信抑制不了你生长!”他对县长的工作处处设卡掣肘,横挑鼻子竖挑眼。

  为了改善民生,解决百姓看病难的问题,黎县长多次到国家有关部委和省里相关部门跑办项目,从上级争取来一大笔专项资金,筹建一所县中西医结合综合医院。

  欧阳书记以对企业知根知底、工程质量有保障为理由,指定该工程由县内的腾飞建筑公司承建。至于招投标嘛,那就走走形式。对此,黎县长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提出必须面向全社会公开、公正、公平地进行招投标,择优确定施工单位。

  一天上午,黎县长刚走进办公室,秘书禀报说,腾飞建筑公司的王经理有重要事情要向县长汇报。县长应允,王经理进门后点头哈腰地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小声告诉密码是县长身份证的后六位。

  这时,县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铃,显示是县委书记的电话号码。等通完电话,早已不见王经理的身影。他要马上赶往省里参加人代会,就顺手把银行卡放到抽屉里。

  当天晚上,欧阳书记的司机开车悄悄地把王经理拉到黎县长家属居住的小区。王经理谎称是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敲开了县长家的房门。他交给县长爱人刘媛媛一个公用信封后迅速离开。刘媛媛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并注明了密码。她把银行卡藏起来,打算过些天再支出来。

  十天后,王经理拿着录音带和照片来到市纪委实名举报黎江龙索贿受贿的严重违纪问题。办案人员分别从县长办公室和家里搜出了银行卡。两张银行卡里的金额高达300万元。据此,黎江龙以受贿罪锒铛入狱。前程似锦的年轻县长,从此改变了人生轨迹。

  黎江龙刑满释放刚回到家中,就被儿子推搡跌了一个大跟头。鼻子磕在茶几的角上,流了许多血。爱人却不理不睬。黎江龙心如刀绞,想想今后的日子不寒而栗。

  黎江龙被释放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平川县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除了四个至交来家里问候过,他当县长时走得很近的同事和朋友都怕沾上晦气,招来麻烦,像对待呈阳性的新冠肺炎患者那样躲着他。

  黎江龙家里的电话还是当县长时的号码,这在当时可是一条热线。回来后他用座机拨出了很多电话,大多数是无人接听。偶尔接通了几个电话,对方一听是他的声音,哼哼哈哈敷衍几句立即挂断电话。人情似纸张张薄。他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天晚上,那四个来家慰问过的朋友在县城边上一家饭店为黎江龙接风洗尘。当下公款吃喝查得紧,豪华酒店没人敢去,偏僻有特色的小饭店生意都不错。

  黎江龙落下了尿急尿频的毛病,几杯酒刚下肚他就憋不住了,急忙走到饭店公用厕所解小手。返回雅间时,脑袋迷迷糊糊,竟然鬼使神差地走错了门口。他轻轻推开门,里面的情景让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个雅间里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原县委书记欧阳国,腾飞建筑公司的王经理和黎江龙的爱人刘媛媛。

  刘媛媛左胳膊搂着欧阳国,右胳膊搂着王经理,三个人在喝交杯酒。两个男人一边喝酒一边摸着女人高耸的乳房。

  顿时,黎江龙气顶脑门,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轮圆了胳膊给了欧阳国一个响亮的耳光。再打向王经理时胳膊被挡了回来 。

  “哎哟!这不是黎大县长吗?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儿遇见了?”王经理戴着狗链子那么粗的金项链,挥舞着金光闪闪的大手大言不惭地调侃黎江龙。

  “白瞎了黎大才子的满腹经纶和一肚子墨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呀!”欧阳国捂着脸在旁边讽刺挖苦。

  “明人不做暗事!刘媛媛早已投入到我们的怀抱里。我说小黎县长啊,戴绿帽子的感觉怎么样?”王经理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狞笑声。

  迟迟不见黎江龙解手回来,四个朋友来到走廊里寻找,顺着喊叫声来到这个房间。见状,赶紧把黎江龙抬上汽车,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朋友们走后,家里只剩下黎江龙一个人。他连续抽了两盒烟,就着泪水喝了多半瓶白酒。然后跌跌撞撞地关上门窗,拧开了燃气灶的阀门。走出监狱的第三天,他给自己四十四岁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英语中有一句谚语,叫做“The last straw that breaks the camelback.”意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个人想知道一只骆驼到底能承重多少斤,就不断地增加货物。最后轻轻地投了一根稻草,骆驼竟轰然倒下。

  亲人的冷漠和背叛,成了压死黎江龙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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