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林:难忘的岁月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这首歌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行伍中除了线条加方块,一天三餐的伙食比起70年代的农民生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千万不要把吃喝看小了!说实话,我之所以会服役那么多年,一是生活有保障,二是选择一条较好的人生出路;当然,实现这些目标的基础就是三个字:好好干!

  我是上世纪70年代入伍的老兵,那时候当兵虽没有披红戴花,但敲锣打鼓相送是有的,荣耀虽减,余温尤存。

  都知道工兵是最吃苦的,但征兵时明明说的“特种兵”,可知我们多少都受了这种宣传的诱惑。带我们的排长姓张,和我们是老乡,不苟言笑的一对牛眼看上去就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班长说,他的脾性是陈指导员的传承。陈光荣指导员,来自山东,这位看上去风吹即倒的人简直就是我们连队的神!

  工程兵的职责就是在山里抱着百十斤重湿漉漉的风钻打坑道,潮湿、阴霾里暗无天日。至于坑道的用途,那是国家机密,学习保密手册中的重中之重就是禁止向包括家人在内的任何人透露我们在做什么。这种在当时有些故弄玄虚的做派也给我们在乡人面前增披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后来才知道,所谓“特种”原意如此。

  “梅山的坑道,汉江的沙。”这是我们8连的口头禅。新训结束,大多战友分到梅山,而我们却留在汉中79号信箱。听说梅山那边的雨水较多,植被丰厚,林木茂密。

  40多年前的大山深处人家冬天轮流穿一条棉裤绝非故事,我们有两个战友用10斤全国流通粮票诱出水灵的老婆也不是笑话,信不信由你。

  79号信箱是原来的汉江机床厂,所谓“汉阳造”就是该厂当时的著名品牌。可如今大家都去搞阶级斗争,偌大一座机械厂几乎成一片废墟。此时,我们就在该厂遍地蒿草上的木板房里安营扎寨。

  那时候的汉江两岸少有植被,几株枯黄的阔叶柳懒洋洋地立在江边的沙石缝里。枯水期的江塬一片白茫茫的沙,在烈日的映照下发出一束束耀眼的金色光芒。

  筛沙,装沙全部人工。你无法想象我们的劳动强度。一年多的时间里,整个连队就像是一百多台机器:每天9小时,每干两小时休息20分钟,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城市兵开始泡病号,无奈,教育无效后只能做中途退役处理!

  说实话,即便到了40多年以后,我仍有理由为我们安徽兵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而骄傲和自豪。其次是广西兵,他们看上去比我们稳重,不急不燥。和我们相处的也很好。但这些广西猴子(开玩笑时称呼)对我们徽兵所流露出急功近利的势头也常常报以不屑的表情,但我们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拼搏之势日增。一年之后,好消息在我们不经意间传来:我们连光荣的完成了国防施工B单位的备沙任务!

  我们换防了。未来的去向——河北邯郸!

  上级决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休整,但心中的狂喜却被虚伪的矜持所掩盖,令人费解的是: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哪来那么多的心机?军医建议:不能让太过劳累的人一下子完全歇下来。于是,我们应邀去南郑西边大山里的部队农场帮忙收割晚稻。初冬,凉风已有了寒意。仿佛从战场上下来似的,宽松的工作很容易显露人性。大家开始学雷峰做好事,一时间,连队收到的感谢信成堆,锦旗挂满了连办室。文书更为忙碌,白天,他要陪领导接待来访者,晚上要整理来自周边各地寄来的感谢信……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虚伪。

  在农场里,我得了在部队期间唯一一次连嘉奖。事由很简单:一夜大风大雨,使我们运送稻谷的大木船脱缆跑到江对岸去了,领队的付连长一筹莫展,我主动请战——游过去!付连长问我有多少把握,我说百分百。大家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我脱衣,下水。游泳对我来说是一件最轻松的游戏;不过,水很凉,但我也很快就适应了。我翻身上船便抄起扒稻的脸盆往外舀水,不一会,身上便开始出汗,舀水和筛沙一样,的确是体力活,待水㸓完后我也累扒了!索性躺在船上放松自己。回程更艰辛:拉着或推着船游泳,这是技术里面的技术活!

  付连长背着我回驻地,几位漂亮的女知青抢着为我熬姜汤。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享受别人如此在乎我的场面。

  别笑话,这是真的,从家来部队时乘坐的是装猪的闷罐车,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仍有一股很浓的圈气;这次北上乘坐的与上次不同,是运牛的,我们自己清理的当然很仔细。这些对我们乡下蹲惯牛屋的孩子来说并不算什么。况且这个时候的我们除了调防时的喜悦和对未来无限憧憬外,早已没有了其他的思维空间。

  虽然是初冬季节,可车箱里仍然闷热。班长看着二十多双企盼的眼光,终于准许开窗1/3位置。一阵凉风吹进来,人的精神也会为之一振!

  天刚蒙蒙亮,外面的景物也不十分清晰,但山影憧憧的朦朦胧夜色还没完全消失,远远的就看见一片灯光。班长告诉我们:略阳到了!当火车停下时,才听到车站的高音喇叭的声音早已响彻云宵了:“热烈欢迎解放军同志途经略阳!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解放军同志致敬!”正在伸头仰视的王聪赶忙招呼说:“快来看,那个女的肯定是广播员(那时候的叫法)。”不错,在一幢六层楼的顶层窗口,一位探出半截身子的漂亮女孩,左手拿着话筒,右手还做着向我们致敬的姿势。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呼喊起来:“略阳!"一个值得记忆的山城。后来,王聪便被大哈按上了“略阳”的绰号。牛大哈,本名叫牛文如,为人傲慢轻狂,写一手好字。因为喜欢引火上身而被老卢按了一个“大哈”的绰号,他也无所谓,一叫即应,干净利落。

  “弟兄们,冲!”听到排长传信:略阳兵站供应我们早餐。班长那种滞留于新训期间的疯劲又上来了。我们赶忙背上背包跳下火车。这时候,高音喇叭里继续传来女人那种撩魂的热情!一二一,整齐划一的步伐吸引了许多晨练者羡慕的目光;也许,这种感觉就是人们常说的虚荣心吧,但我们都很满足这种目光。

  牛罐车继续北上,下午开始翻越秦岭,班长告诉我们:火车翻越了秦岭时需要两个车头,即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这让我们对神话般的火车多少有些失望。看班长的神情也下像是吹牛。班长姓李,河南郑州人,细高挑个,七三年的老兵油子,一脸络腮胡子掩盖下,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得自張排长的真传,但时不时忍俊不住的样子给我们的印像倒是尊敬多于恐惧。

  山高自然路陡,接连穿越的一孔孔遂道将火车的声音一次次切断又恢复,直到深夜才正常起来。班长问我们火车一共穿越过多少孔遂道?车箱里只有一个人能说出:108孔!王聪,灯光下的“略阳”对于自己的答案胸有成竹。这时候,二十多双眼光都聚焦在班长伸出的大姆指上。王聪不愧是高中班上的理科高才生!也正因此,王聪便最先跨进了军校大门。那是我们来到邯郸的第二年,战友们送他到火车站时的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激动,欣慰,骄傲,共喜还有嫉妒五味杂陈在每个人的内心里。话别时大多是男儿有泪没轻弹。

  1978年春,我们来到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垃圾场——邯郸市峰峰矿区。灰蒙蒙的天空很难看到一个真实的太阳;行走在几厘米厚尘灰覆盖的马路上,你能感觉到扬尘如雨,即便是军工单位,也不过是这肮脏世界的一偶……

  我们用半年时间,就让我们军工水泥厂的空间和地面不再有飞尘:我们发明了收尘装置,我们让窑烟循环回炉,我们让鼓风机震耳欲聋的声响进入地下。一开始,外单位还以为我们在大检修呢,当他们看到我们运水泥的军列每天一次照常进出我们的水泥库时,他们晕了。不久,矿区领导就不断来我们厂取经,一时间,军工水泥厂成了整个矿区学习的榜样,我们出名了!毫不夸张的说:是我们这批生力军彻底攺变了峰峰矿区的面貌,我们的干劲和经验使矿区的空间和路面不再有灰尘,人们终于能看到了清晰的月亮和太阳。这让我亲身感受到了榜样的力量。从此,部队水泥厂名声显赫,显赫的名声也给我们带来了切身利益,这些利益也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我们单位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驻邯郸生产指挥部355部队水泥厂。能够来到这里当兵是我们的幸运。一个连队仅在两年时间里先后5人提干,16位转成志愿兵;剩下的老兵大都就地转业成了军工企业的正式职工。说实话,我们的辛苦是值得的!再后来,有许多战友都陆续荣归故里并且都过上了比较满意的生活。

  我知道:跳出农村的理念不是所谓正能量里的内容,但却是农村青年谋求发展的唯一途径和希望(尤其在40年以前)。这世道,让人纠结难解的事情太多。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我也走上了回故乡的路。这时候的合肥已今非昔比了,这座之前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城市仅在十几年之后便一跃成了二线省会的名城。我们应该承认:在实现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合肥人所付出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这种转变过程也是每一个合肥人的苦难经历!

  然而,在我回故乡的路上,我也发现了不少荒芜的土地和一些破旧不堪的加工作坊;土草房虽然都換成了漂亮的砖瓦房,可年轻人大都去了远方觅食,剩下一些孤零零的老人在冬日的屋沿下享受阳光的温暖。还有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从破旧的学校里传出来,寒冷使声音扭曲,古老而略显苍凉。

  我知道:改变未来还需用苦难去交换,这是真理。

  陪母亲过端午节,姐姐杀鸡,妹妹宰鱼;母亲很享受团聚的样子让我难过,说到回乡务农的三位战友,圣友君早己作古,其他两位还在以近五十岁的年纪去远方做最后的拼搏。

  乡村,仍然是悲苦的地方!

  战友,如果再次相聚,我担心会不会相对无言抑或是来一个长长的拥抱!

  喝酒再唱一曲《解放军进行曲》是免不了的。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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