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难忘五十八年前的那次中考(作者 言午)

  中考,是人生中一段难忘的时光。又是一年中考季,万千学子九年苦读,待跳龙门。六月十八日上午八时前后不少戴着口罩参加中考的初中三年级的学生、送考的家长和老师,陆续涌到了考点大门外,站在警戒线外等待入场。不远的树荫下,有的学生仍在临阵磨枪,翻阅课本或笔记,有的老师仍在学生中不断地激励和叮咛。路边停车位,已被送考的轿车挤满。考生家长祝福子女的形式又有创新。瞧,十几位家长穿上了鲜艳的开叉旗袍,打起了向日葵图案的遮阳伞,在警戒线外一字排开,祝愿考生“旗开得胜,一举夺魁!”成为送考大军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从心底羡慕这些备受关爱、衣食无忧的学子。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九六三年的中考。

  (一)

  一九六三年七月,我从新沂县炮车中学初中毕业。这一年,我十五岁。

  当年,全县中考的唯一考点设在县城的新沂中学,距离我家七十多华里。考前学校要求,所有考生自备三天干粮,自带铺盖,自选到达考点的出行方式。到达考点后,男生住地安排住在新沂中学会堂(兼餐厅)的地面上,女生在学生宿舍里。学生七月十五日下午离校,七月十六日下午五点在新沂中学会堂集中发放准考证,逾期视作自动弃考。要乘火车的同学,上午九点前在校门口集中。(校门口离火车站200多米)。

  七月十六日早晨,我包好了煎饼和咸菜,用父亲的蓑衣卷起旧被单,再用小绳子扎起来,一前一后跨肩背着,匆匆忙忙向炮车走去,准备乘火车去新沂。当我走过八里多路到达学校门前时,只见稀稀拉拉地站着十来个同学。走近一问才知道,上午九点半钟的火车开走了。当时既无公交客车,也无出租车,如果乘晚上九点半的火车,下车后到考点也快半夜了。大家议论纷纷时,我们班蒋XX同学提议,不如趁早沿铁路步行去新沂。粗略估计,六十华里大约需要六个多小时,下午五点钟前可以赶到新沂中学考点。学校知道我们的想法后,表示支持,立即安排年轻的教体育的杨老师护送。杨老师毫无怨言地承担了护送任务。他从医务室找来一些空盐水瓶,清洗后,在食堂里灌满了开水。我们喝足了开水后,上午十点多钟,开始沿铁路基石边小路一路向东。

  最初两个小时,我们走得很快,几个年龄比我大的同学总要超前一段路程,杨老师叫前面同学不要走得太急,要注意保存体力,互相照应。中午时分,我们走过了新沂河铁路大桥,在大新庄附近稍事休息。有的同学跑到铁路路基下沟里洗洗澡,又出发了。杨老师告诉我们,这儿离新沂还有四十华里左右。

  七月,骄阳似火,上午天空还有几片云彩,午后竟然万里无云,烈日当头,晒得大家汗流浃背,有的同学用褂子或被单披在头。我用蓑衣披在身上,下边苫到膝盖下。蓑衣遮光,织眼透风,真是难得的降温佳具。步行走过半程以后,我们几位年龄较小的同学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杨老师间断地帮助我们几个人提着携带的物品,鼓励我们坚持再坚持,既然选择步行,就要不怕热和累,走一步,接近考场的路程就少一步。每走过两三公里,我们就会就会短暂地休息几分钟。

  到瓦窑车站后停下休息吃饭,从杨老师的怀表知道,已经下午两点。我们先将草席、蓑衣铺在树荫下躺了一会,真是难得的享受,躺下后浑身一动也不想动。午饭后腰酸脚痛、膝盖处和小腿肚酸痛肿胀,看看大脚趾和脚板底下,已经磨出四个血泡。但脚下的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我心里不断念叨着尼采(德国哲学家)的一段名言,大意是困境中的人没有退缩的权利,否则你就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就失去了抗争的力量,只能陷入更大的困境。许多成功,来源于坚持一步的努力之中。一路上的挥汗如雨、脚下的血泡,没能阻挡住我们这一群十五、六岁学生的寻梦之路。

  在瓦窑火车站刚要动身时,一列东去的装满煤炭的列车在车站嘎然停下,有的同学提议爬火车。杨老师立即制止了这一想法,理由一是不知停在瓦窑站时间多长,二是假如在新沂车站不停,带来的麻烦就大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毫无把握的猜想上。幸亏杨老师的坚持,后来我们步行到新沂车站西时,还没见到那列货车开过来。

  下午四点多,我们终于到了新沂火车站西侧。下了铁路,来到了路南的新安镇,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到县城。沿途低矮的房屋、稀稀拉拉的行人,与我想象中的县城落差很大,市容市貌与炮车街道相差无几(后来知道东面还有一道街)。从铁路向南走过三里多狭窄的土路,绕过烈士陵园和县政府,便来到城南端的新沂中学。

  在学校会堂前台上和台下土质地面上,先期乘车到达的同学已经铺满了自带的席子,干粮和喝水用的茶缸或碗都放在席子上。我很快在靠近墙边的位置找到一块地面,铺上蓑衣,几本书当枕头,迅速安顿下来。吃过胃部止疼药,倒头便睡。这一夜,我睡得很香,全然未听到蚊子的嗡嗡乱叫声。天亮后才发现,我的腿上、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地布满了蚊子吸血后的留下的红点子,有几片痒痒难忍。膀子上部被叮出一小块红肿疙瘩,有人说,这是地上的小爬虫咬的。邻边的那位大个子同学,巴掌上竟留下拍打蚊子的斑斑血迹。

  (二)

  在新沂中学的考场内,我第一次见到了来自全县各地的考生,个头高的、矮的,年龄大的、小的,穿着好的、差的,形态各异悬殊很大。不少考生穿着布满补丁的的衣服。有的考生用地方口音夹杂着俚语交谈,我听着似懂非懂,第一次在考点内开阔了眼界,也打破了我对贫困下限的想象。

  当年中考的科目和分值与现在不同。第一天上午考两场,语文基础知识和作文分开考,记100分,那年作文题目是“夏收的早晨”。由于我家在农村,前不久经历了两周的麦忙假期间的劳动,又经过考前类似体裁的记叙文模拟训练,觉得大于800字的命题作文有话可说,于是开篇后笔下生花、一蹴而就,自觉比较满意。下午是物理、化学两张卷分开考,记70分。第二天上午代数和速算、平面几何两张卷分开考,记100分,下午一场政治,主要内容是“阶级斗争和反对修正主义”一张试卷,记30分。中考七项合计总分300分。由于1960年秋季开学起,江苏省实行两种办学体制(全日制和半日制)和新的教学大纲,俄语课程只有新沂中学和炮车中学等部分试点学校开设,还有一些学校学校未开设外语课程,故外语没有纳入中考计分范围。这对新沂中学和炮车中学等校学习俄语的的考生,是稍欠公平的。到了高中阶段,有的同学要从俄语33个字母开始学起,学过三年俄语的学生,就显现出了基础优势,这只不过这是进入高中的后话了。

  教我们的初中老师多数为南方和丰、沛一带过来的客籍教师,其中数学、语文、物理、化学、和俄语老师的知识水平及敬业精神,在全县堪称一流。我们班的多数同学考后的自我感觉不错。多年以后,我从“1963年初中毕业生生登记表”中知道,我们的自我感觉不错是有根据的。与现在不同的是,当年的学生“政审”是十分严格的。从有关资料知道,没有被录取的学生中,有的竟是是因为政审结论“不合格”。

  考试结束的当天下午,居住在各地的同学们从新沂中学考场分散回家了。五十八年前的匆匆惜别,至今天各一方,绝大多数同学未再谋面。步行护送我们的杨老师,暑假后调离了炮车中学,我常常想起他吃苦耐劳、爱生如子、无私奉献的精神,他是那一代优秀教师群体的代表。前不久,我在炮车偶然遇到当年和我一起步行到新沂的蒋XX同学,虽然沉重的生活过早地压弯了他的腰,脸上密布深深的皱纹概括了他岁月的沧桑,但是,谈起我们当年沿着铁路步行赶考的经历,他呆滞的眼神突然兴奋了,接连说道“难忘、难忘啊!那位杨老师真不简单。”其实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后来没有被高一录取。是家庭问题还是发挥失常?从以前留下的残缺的资料中没有发现相关的记载。

  (三)

  一九六三年八月中旬,新沂县高中一年级录取新生名单发榜,用大红纸贴在校门外墙上,炮车中学录取新生一个班50人,备取生2人,生源分别来自炮车中学、纪集中学、王楼中学、窑湾中学、堰头中学等新沂西部学校。

  1960年炮车中学初一招生220人,后来经过了初一下放支援农业、辍学等原因,减员35人。1963年参加中考185人,被高一录取孙光环、陆传敏等20人

  高一录取率10.8%

  另外,我们班班有李敦柱、许智等6人被分别录取在南京粮食学校和江苏省运河师范学校(年龄较小的学生不允许报考中专、中师学校)。

  由上可知,炮车中学1963届初三毕业生,被高中、中专一共录取26人,总录取率13.7%。

  1963年,新沂县初中毕业生1450人,共录取高一新生150人(其中,新沂中学两个班100人,炮车中学一个班50人),高中录取率10.3%。其考取高中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据了解,我市2021年初中毕业生19500多人,计划高一录取新生9622人,中专招生1300人,普通高中的录取率已近50%,仍然不能满足青年学生接受高中教育的愿望。这些数据,充分显示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事业的快速发展和巨大进步。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够实现普及高中教育的宏伟蓝图。

  五十多年来,人民群众逐步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五十多年前,一群十五、六岁的学生步行六十里的赶考经历,早已成为老一代人曾经拼搏过的流年记忆。

(正文3738字。本文部分资料查阅了《炮车中学校志》、《新沂县志》。1966届高三同学陆传敏、陈福祥、王佑民等人,提供了不少宝贵的资料,在此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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