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悲伤的苦恋 | 彭世全

  作者:彭世全

  大柱、秀秀成了两家的心事。说是门不当户不对,却闹着要走到一起,大人们操碎了心。

  星期天下午,大柱爹又被秀秀爹约去光明饮食店喝酒。回到家,带着酒味脸黑起,从门背后抄起根竹篾片给大柱打去,边打边骂:“俺家穷,得有志气。别人家是干部,攀不起!长本事了,还去……纠缠人……家闺女……”爹有肺气肿,没说完,气就接不上,不停的喘气。

  大柱娘的心敞亮,听得明白。可怜俩娃,打小一起,秀秀跟大柱喊俺娘,俺喊秀秀闺女。现在要棒打,实在不忍,不舍秀秀,暗暗地不知流了多少泪。

  大柱被他爹打,秀秀在家急,想去瞅瞅,秀秀爹门上锁。板着脸,泡杯竹叶青,手夹支大前门香烟,拿本书,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娘还故意拉长声音说:“没出息,没文化的野娃,早该收拾收拾!”

  这事以后,两家结了怨,大人相遇脸转一边。大柱和秀秀不敢当着爹和秀秀爹娘在一起。秀秀上学放学不见大柱就等,大柱也是。秀秀还是像以前样,常常书包里装着在家拿的糖或馍或煮好的鸡蛋给大柱吃。她知道大柱家条件差,就没见大柱穿新衣,全是捡四个哥哥的,弟弟又捡大柱的,好的件体恤还是秀秀存的零花钱买的。

  初中毕业,秀秀比大柱年龄小读高中住校去了。大柱给秀秀说,明天上山下乡走了。

  秀秀赶回家,丢下书包,疯了似的朝老地方旭河跑去。远远见大柱在河堤柳树下,激动得紧紧抱住大柱,嘤嘤地哭,还不停的抽泣说:“俺不读了,跟你下乡去。”

  大柱折根柳枝咬呀狠狠扔向旭河,缓缓的水像在诉说,又像悠悠地琴弦拨动着愁肠和离别的悲伤,大柱痛苦的说:“秀秀,俺想读还读不上矣。上山下乡,是没法的事。”

  秀秀说:“大柱哥,俺咋舍啊!”

  大柱流泪说:“秀秀,俺也不舍呀!”欲说又停了下,紧紧抱住秀秀,看着哭得楚楚动人的脸,去牵牵丰满涌动胸上的衣服。

  秀秀抹泪,望着大柱,脸羞得绯红绯红的说:“大柱哥,害臊哩!”想了想,大柱哥这一走啥时见哟,心早就是他的了。羞羞地说:“大柱哥,只瞅瞅。”心却怦怦的跳动。

  大柱见秀秀白白凸兀的胸,哇了声,壮着胆,用颤抖的手摸摸又缩回,再亲亲嘴唇。秀秀脸上透着晚霞,眼眯着,紧紧的抱住大柱,河风轻轻吹开长长的秀发,陶醉在秀秀心上……

  大柱牵着秀秀向旭河苇草小路深处走去。秀秀依偎大柱,感到幸福,至少这苇草丛中没有烦恼,只有俩颗心在跳动。她认为大柱就是心中的保尔,自己就是冬妮娅,羡慕她们的浪漫,不要她们的结果。秀秀想着想着,瞅瞅大柱哥满脸的愁容,喃喃地说:“大柱哥,去乡下,想俺吗?”

  大柱望着天空,很多话想说,又叹叹气。他知道秀秀爹娘不喜欢俺,但俺喜欢秀秀,秀秀也喜欢俺。说:“傻!咋不想哟,等俺回来,做俺的新娘啊!”

  秀秀愉悦的说:“嗯,做大柱哥的新娘,俺等你!明天早上俺送你啊……”秀秀没说完,俩人抱头痛哭……

  第二天早上,太阳红红地露半个脸,爹和娘,小弟提行李。大柱不停的望秀秀家,娘知道大柱心事,又碍大柱爹,壮着胆说:“大柱去吧!”

  大柱忐忑的跑到秀秀家,敲了几下门没开,喊:“秀秀,秀秀,俺走啦……”

  等了会,门开啦,秀秀爹两眼瞪着大柱,手挥挥说:“你配喊秀秀!俺家秀秀读高中,你啦,去乡下!”

  大柱惊愕,秀秀昨晚不是说好送俺吗。右脚已跨进了门,被秀秀爹拦住,推出了门。大柱呆呆地望着秀秀爹,高声地喊:“秀秀……秀秀……”

  大柱爹跑了过来,一巴掌打在大柱脸上,向秀秀家门前 “ 呸 ”一声,说:“不长记性呀,有出息也不朝这里!没出息就别回来!”爹说完,拉着大柱就走,没走多远,轻轻地摸大柱的脸,说:“柱儿,痛吗?”爹眼红红地,话声都变了:“去农村得注意身体呀!”爹歇歇气接着又说:“恨爹吗,欺负人,你得有志气啊!”爹激动起来就喘气,明显感到爹心中的痛和内疚。

  娘从包掏出张手帕,层层牵开,几张一角的和两张一元的,一斤省粮票,塞在大柱手里说:“柱儿,娘只有这些了。”说着抹把泪又说:“你爹是暴皮气,他是爱你的。记住,秀秀是好姑娘啊。”

  大柱含泪点头,把两元和粮票硬塞回娘手里。一手抱住爹,一手抱住娘说:“爹,不恨!俺一定有出息才回来,等着!”大柱咬牙攥拳,提包就走。当大柱爬上解放汽车时,又回头望望秀秀家方向。心中很失望、很痛、很沮丧。爹娘站在晨风中,过早的白发飘飞,爹牵着娘,追着汽车跑,汽车轰鸣声盖住了娘的呼喊。大柱带着悲伤远走了……

  秀秀在里屋听到爹说那些伤大柱的话,娘紧紧抓住秀秀的手,门也反扣。秀秀泪流,没去送大柱,心里难受,想大柱,爱大柱。只觉得爹娘只顾自己,不管女儿在想什么,要什么。大柱是俺的初恋。秀秀想到昨晚与大柱在旭河边,身体燥热,后悔没给大柱。想着想着,捶胸顿足,哭得泪水顺鼻流……

  大柱走不久,秀秀家搬走了,秀秀也转了学,邻居说是秀秀爹官做大了。那天,秀秀爹娘坐辆小车,后面跟着两辆大车,一会家就搬完了。秀秀顶着爹娘骂,到大柱家,大柱娘抱住秀秀哭,说:“闺女,娘见不到你啦,俺想秀秀呀。”说完抹泪。

  秀秀哭说:“娘,俺想大柱,也想娘!”秀秀没说完已成了泪人,捂着脸跑出屋,大柱娘跟在后面,望着秀秀的背影……

  大柱下乡,逢年过节也没回家。娘知道大柱没有路费,几月写封信,说的全是中听的。大柱爹为了儿子病退,老三顶替回城进了供销社,老四顶替娘进了合作社。大柱娘叹气,一娘的娃,大柱要想回城,只能靠自己命去闯哟,心呀股股地绞痛,有时半夜醒来,大柱爹也醒着,望着罩顶空空地,觉得亏欠大柱。

  秀秀高中毕业到了她爹厂子,几次要大柱的地址,娘给秀秀说:“俺去的信都退回啦,不知咋了。”秀秀哭,大柱娘也哭,娘又给秀秀说:“你就别等啦,也不小了,该处对像嫁人啦!”娘说是说哟,心啊揪心的痛。

  大柱爹病退后肺气肿走了,走时不闭眼,念叨大柱,后来还是大哥哄爹说大柱在路上,爹才松手闭上了眼。老二去邮局打长途电话给大柱,费了好大的力打通公社,又断了,断断续续地,也听不清,不知对方说些啥。

  秀秀来啦,送了礼。临走时秀秀给大柱娘说:“ 爹逼俺嫁人,实在没办法哟。”秀秀伤伤心的哭,数落大柱杳无音信……

  大柱娘也哭,擦着泪说:“秀秀啊,俺大柱没这福份呢,不愿你。”娘不舍秀秀,拉着不让秀秀走,说:“怪他爹在大柱走时骂了狠话,这不害你了。”说完哭诉……

  秀秀望着大柱娘,心里明白,知道大柱倔犟,不怪大柱爹,怪俺爹娘毁了她和大柱,嚎啕大哭……

  处理完爹的后事,娘念叨大柱。大哥费了好长时间才打听到,大柱由当地镇上石灰厂小集体招工走了。再打电话到石灰厂,说大柱报道后没去上班,现在还不知道人在那。

  娘听大哥讲后,说:“俺大柱是狗命,长着呢!他不会忘娘的,俺的儿,俺知道!”说完,泪水啊长长地流。

  又过了几年,腊月二十六,家家准备过年了,大柱回家啦。娘见到大柱昏倒了,又哭又喊,大柱抱住娘,嫂子掐住娘的人中,小弟喂娘的水,一会娘醒过来呆滞的望着大柱,大柱喊:“娘。”说完又问:“俺爹呀?”

  娘苦涩的笑笑,抓大柱的手,泪簌簌的流,其他人都沉默,大哥说:“爹走了!”

  大柱泪流,哭喊:“俺走时好好的,爹叫我有出息才回来。回来了啦,他却走啦。”

  大柱认了嫂子和侄儿、姪女,发了礼钱。大家手拿着,相互望望,娘说:“没见这么多钱,得说说!”

  大柱说:“娘,俺招工出来,觉得那石灰厂不能干,不会有多大出息,就去了深圳,现在自己有企业了。这次回来是接爹娘和秀秀的,如果哥嫂愿意,也去俺厂。”

  娘说:“柱儿呀,秀秀家搬了,她爹逼着她嫁人啦!”

  大柱呆呆望着娘,不相信,秀秀说好等俺,咋会呀!又想到走时秀秀爹说的话,难道这就是缘份。大柱痛苦哽噎地说:“娘,秀秀家看不上俺,秀秀就做俺妹妹!”说完用手巾堵住嘴……

  大柱娘看大柱难受样,点点头,泪水也流了出来,说:“大柱啊,媳妇不成,也该去看看哟,几年也没见秀秀啦,俺好想这闺女。”娘说完牵衣拭泪。

  其实大柱在外打拼,就是为争口气,做出点事给秀秀家看,为娶秀秀垫垫,让秀秀爹娘不使绊子。想秀秀时,闭上眼全是秀秀,高挑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飘来晃去,醒来呀,还是和秀秀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大柱和哥嫂去祭爹后,急着去见秀秀。路上想,秀秀爹娘让俺见吗,还有秀秀老公对她好吗,娃多大了。大柱想不管怎样,只要秀秀好,心就安了。到了工厂宿舍问了好几个工人,都指指哪,大柱认为错了,因为秀秀爹是当官的,咋会住的是平房啊。大柱上前敲门,一个几岁小女孩开门,望着大柱,看了又看,大柱说:“这是秀秀家吗?”

  小女孩眼闪忽着,警惕的望着大柱说:“叔叔,俺不认识你。”急着把门关上。

  里屋传来:“林铃,是谁呀?”

  哦,小孩叫林铃,多乖巧,脸型多像秀秀,大柱兴奋的说:“俺是大柱,这是秀秀家吗?”

  “大柱?”屋里哇一声,窸窸窣窣好一阵子,才拖着步走了出来……

  “秀秀……秀秀……。”大柱不相信,秀秀咋病啦!脸上的粉是刚抹的,是为衍盖愁容。大柱不顾一切,上前紧紧抱住秀秀,抚摸秀秀的发,然后捧着秀秀的脸,轻轻地为秀秀拭泪,看着秀秀哀望的眼神。大柱多年的热泪掉在秀秀脸上。喉咙梗塞,心里堵得痛,沙哑嗡声嗡气的声说:“秀秀,你咋啦?”

  秀秀在大柱怀里,觉得大柱变得高大沉稳,有男子汉的风度,是她心中的大柱,是她日思夜盼的大柱。十多年了,多少牵盼,多少相思,多少痛,在秀秀心里涌动。突然,秀秀哇一声,手不停打大柱,哭喊:“你咋信都没一封啊?”秀秀晕过去了,大柱喂水,秀秀醒过来,无言呆滞望着大柱……

  林铃见妈妈哭,也哭,不停喊:“妈妈,妈妈……”

  突然大门开了,一位白发老太婆走了进来,惊诧的看着大柱,迟顿的想了一会说:“哦,是大柱吗?”

  大柱认出是秀秀娘,很尴尬的说:“俺是大柱。”大柱第一次感受秀秀娘对自己客气,觉得秀秀娘变啦,没像以前盛气凌人,官太太霸道样,现在有种落魄的感觉。大柱又说:“伯母好。”

  秀秀娘眼睛湿润,红红地,转身用手擦拭。原来秀秀爹在文革中犯了错,官没啦,想不通得抑郁症走了。秀秀老公见秀秀爹没官啦,怕受牵连,给秀秀离了婚。秀秀和林铃搬出来过,日子过得拮据。

  秀秀娘说:“大柱,以前俺家对不起你,误了你和秀秀。你娘好吗?”

  大柱说:“过去,就过去啦!俺娘好,想秀秀呀!”大柱讲了这些年为了娶秀秀,咋拼过来的,现在自己有工厂了。秀秀和秀秀娘听得泪流……

  大柱过年在外包了几桌。秀秀和秀秀娘,秀秀妹妹牵着林铃来了。大柱娘上前拉住秀秀不松手,哥嫂围住问长问短,秀秀像又回到了当年。秀秀娘流泪,觉得愧疚。

  大柱把娘和秀秀娘安排坐在正中间,秀秀和林铃挨着大柱。大柱激动的说:“今儿起,俺们就是一家啦,秀秀是俺媳妇,林铃是俺闺女。”

  大柱娘,秀秀娘,哥嫂们举着筷望着……秀秀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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