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学 有 术

　　■张兆昌

 

　　夏下登拿到了高中招生志愿预填表，心里感觉忐忑不安。他知道，去年高中招生，公办普高率，在50%左右。今年，估计也不会超过50%。他清楚，今年自己的中考成绩分数，只能填报职高或者技校。

　　3岁时，他的爸爸妈妈离了婚，夏下登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他考虑再三，打算去科瑞岛技校看看，能不能找到感觉。

　　平时，总是挤公交车上学的他，决定奢侈一次。他在马路边，以一种主人般的手势让一辆的士缓缓停在自己面前。

　　“去哪?”司机王师傅问。

　　“科瑞岛技校。”夏下登柔软的语气中，失去了主人般的那种气势。

　　“哦，上技校，好啊!我儿子也打算报科瑞岛。”王师傅说。

　　“哪里好?”夏下登心不在焉地问。

　　“我的父亲是老三届的初中生，当时，想当个工人，想死了，没有当上。那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啊!”王师傅似乎答非所问。

　　“那时候，没有大学上，每天要写很多标语。我父亲他，对写字有着莫大的兴趣。什么仿宋体、黑体、隶书、魏碑、行书、草书，全练个遍。练着，练着，他发现，写字，是一门技术……”

　　“写字是技术?”夏下登打断了王师傅的话。

　　“对!据我父亲总结，写字的技术就三个字：形、神、趣。他说练字的人，90%在练形。把字写周正，就算练成了形。9.99%的人在练神，把字写得象你们年轻人一样，个个精神饱满，才算有了神。还有0.01%的人啊，在练趣。趣，不好说，写得怪里怪气的，呆头呆脑的，等等等等，反正跟别人写的不一样。或者说，形成了自己与众不同的风格特点，才叫写出了趣。”王师傅说得头头是道，夏下登听得竖起了耳朵。

　　“就在这0.01%的人里啊，有不到0.01%的人，练出了趣，练成了书法家。我父亲就是用一支书法家的笔，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唉，怎么说呢?虽然他是个书法家，大学的客座教授，却只有初中的学历。看来，技能比学历更重要呀!”王师傅把练个字，说得那么技术，夏下登对“技术”二字，简直是如雷贯耳。

　　“我和父亲不一样，父亲是想上学，没学上。我是有书读，不想读。我这个人啊，见到书就打瞌睡。可我并不懒惰，我最喜欢汽车。高中混个毕业，下来开了个汽车美容店。说是汽车美容，大修组装，我闭上眼睛都可以干。”王师傅越讲越兴奋，完全忘了，自己和一个忘年之交的陌生人在说话。此刻，夏下登在想：汽车大修组装，不也是技术吗?

　　“师傅——”路旁，有人在招手呼喊，打断了夏下登的思路。原来是父子两人，去科瑞岛的，正好同车一路。

　　刚上车，一起坐在后排的两个小伙子，一见如故地叽叽咕咕起来。

　　“怎么叫这个名字?夏下登，下下等，难怪没考好!”

　　“任上宾，不也没有考成，人上人吗?还信这个?”两人晦涩地对视一笑。此刻，只听任上宾的父亲任师傅，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家事。

　　任上宾的舅舅是清朝名医赵学敏的后人，家传中医，名噪坊间。他舅舅研制的“八卦贴”，是在继承祖传中医秘方的基础上，吸收现代科学技术，制作的一种中医外用药品。“八卦贴”的理论依据是，周身三百六十五穴，统于手足六十六穴，六十六穴又统于八穴，即：公孙、内关、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照海与列缺。这八个穴位，配合天干、地支、八卦，在九宫八卦理论的指导下，结合人体奇经八脉气血的会合，按照日、时干支的推演数字变化，采用相加、相除的方法，按时取好穴。然后，把嵌入磁石丸的膏药片，贴在取定的穴位。这种疗法，在临床上，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治疗效果。

　　这门技术，是祖上秘传。只传男，不传女。任上宾的舅舅家，后人里没有男丁，舅舅打算把“八卦贴”的技术传给外甥。就在任上宾打算初中毕业，受传“八卦贴”技术的时候，舅舅因为没有医师执业证书，受到卫生健康局的处罚。与“八卦贴”有关的药品和原料，全被现场没收。

　　曾经是个“赤脚医生”的舅舅不理解，1965年6月26日，毛主席发出“6.26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那时候的“赤脚医生”，主要依靠“一根银针，一把草药”去开展工作，使中国农村基本上实现了“小病不出村”的目标。这被世界卫生组织誉为，“以最少投入获得了最大健康收益”的“中国模式”。如今，不知道，毛主席创立的那种“中国模式”，哪里去了?

　　家里人一合计，在中国，什么祖传秘方啊，单方啊，验方啊，等等技术，今天都是狗屁!想学传统中医技术秘籍，对不起，死了心吧!一切得按西学东进后的西医模式去做。于是，任上宾中考失利后，跟着父亲去科瑞岛技校，投奔现代技术，谋求生活出路。

　　“‘八卦贴’使用了磁铁，也是一门现代科学技术啊!听说，磁铁与一切生命息息相关。”司机王师傅辩护的口气。

　　“是的，科学家发现火星在40亿年前，曾有类似地球的磁场。后来，发生了一个大事件，使火星磁场消失，成了一个贫瘠的星球。还有，金星的质量、大小，都和地球有相似的地方。差别就在地球有较强的磁场，而金星几乎没有。为什么不能对‘八卦贴’进行保护性鉴定和论证呢?” 夏下登说。

　　“那就要看你们这一代人，怎样去保护和传承我们的传统中医技术啦!问我吗?哦，一把锅铲，养活过一家人。不管什么时候，东方的，西方的，都得张嘴吃饭。看来，学学我大厨这门技术，最为保险。”任师傅的话语中，充满着讽刺的意味。

　　“奇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家家户户热衷于忙吃!前一段时期，全国上下都在欣赏央视节目《舌尖上的中国》……”

　　大家正说着，科瑞岛技校到了。的士里的人，好像意犹未尽。

　　这时，夏下登看了看手机。

　　“科瑞岛怎么样?以后，认真地学点技术，不要成为不学无术的人。”是夏下登爸爸发来的信息。

　　夏下登迟疑一下，回了个信息：

　　“不学有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