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佩明:水从肩膀上流淌

水从肩膀上流淌

  ■段佩明

  老家还没有通自来水之前,家家都有一口大水缸,放在厨房锅台边。吃水和用水,靠一条扁担两只桶,大人挑,小孩抬,将水担来,倒在水缸里贮存。一缸水,最多能用上两天,担水,也就成为生活的常态。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外乡工作,很难得回家一次,身体孱弱的母亲倒成为家中顶梁柱,撑起一片艳阳天。天麻麻亮,母亲挑满一缸水之后,就赶着去生产队上工。挣那八分工,十分辛苦,家务多亏有外婆帮衬着。外婆是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舍不得我母亲吃苦,总是尽最大力量减轻她的劳苦,譬如抬水。抬水的人,当然是外婆和我,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已经六七岁了。

  老家屋场担吃水有两处,东边有一汪清水塘,西边一口泉水井。井水清冽甘甜,丰盈充沛,道路崎岖;塘水味次之,路稍好。我家住在屋场中央,无论往哪边去,都是一里路程。小脚的外婆,抬水要拄拐,自然去路稍好走的清水塘抬水。

  清水塘四周长满了芦苇,清澈明净,蓝天白云映于水面。俯身舀水,一瓢又一瓢,仿佛舀的是天上水。

  水桶舀满,起身抬。外婆总是把重心尽可能往她那边挪,即使如此,那一桶水,对于我似千钧重担;那一里路,对于我是长途。我被压得弓腰弯背,步履蹒跚,扁担半落在肩上半用手托举着。外婆拄着拐仗,走一脚,稳一步,小心翼翼。一路上,两人抬抬歇歇。那时,我少不更事,也没有什么力气,抬了一两次,细皮嫩肉的小肩膀压得通红,生疼。于是,我开始逃避和抗拒。每当这个时候,外婆总会像变魔术一般,拿出零食哄我。在一番糖衣炮弹与甜言蜜语的攻击下,我居然每每放弃抵抗,接过零食,兴高采烈去抬水。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孩长大成少年,开始扛起家里的挑水扁担。那年,我12岁。

  那个时候,水塘遭到污染,水不能饮用,家家户户需要到水井去挑水。每天的早晨和黄昏,这里很热闹,担水的人来人往,就像一条长龙,游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水井不是很深,口敞。有力气的大人,扁担水桶不离肩,站在岸边,只要把一头的水桶往水里一摁,提起来就是满桶水,另一头如法炮制。一担水前后不到一分钟,轻轻松松挑起来就走。让我好生羡慕。我个子不高,身子又单薄,自然没那气力,只得一瓢瓢往桶里舀,舀到两个半桶,把扁担绳子往扁担头上绕上一圈,挑起桶来摇摇晃晃往家走。阳光斜照下,一个少年吃力的身躯,被拉成踉踉跄跄的长影。

  那个时候,我家住的是老房子,门坎多,门坎高,挑水过门坎是道真“坎”。过门坎前,先要把前面的水桶抬高,抓紧推住,防它下滑;后面的水桶必须扯紧,还得努力调整高度,防止撞在门坎上。有时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得人仰桶倒,水泼一地,还将水桶撞坏。想到那些撞翻的场景,腿至今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拥有一口私水井,是一家人梦寐所求。我13那年,家里新房子刚建好,父亲就请人挖了一口水井。它口小空间大,像瓶子形状,周遭用红砖砌就。新井打出清凌凌的水,冬暖夏凉,我再也不用跑远去排队挑水了。

  水井挖在院子角落里,距离厨房仅有四十米之遥,挑水是省了力,而把水从井里提上来不仅要一股手劲还是个技术活。初始,我天真地认为只要把桶放下去,就能装满水,而实事是桶浮在水面,不往下沉,根本灌不进水。我不停地拉起又放下,只听“啪啪”乱响,不见水进桶。在不断折腾中,偶尔灌进半桶水,还欣喜若狂。经过反复摸索,终于悟出门道。原来,当水桶底刚接触水面时,放松绳索,用力一拽,让水桶整个翻转过来,下沉到井水中。水桶沉没,一桶水就灌满了。接下来就是用力提起来,这需要力量和一鼓作气,否则越提越沉,倘若体力不支,提到半路上掉下去,甚至会把人和桶俱带入井底。

  水井挖好,我已经上中学了。此时,电影《少林寺》风靡全国,片中男主角觉远双手提水平肩,疾走如飞,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周末归来,第一件就是给家里挑水,厨房的大缸能装六桶水,我一口气挑水三担,六个来回都不觉得累。为了锻炼臂力,我也学着觉远,不用扁担,直接用双手各拎一只水桶。挑水的经历,不仅历练了我的体魄,也锤炼了我的意志,并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了不怕吃苦的精神,不对困难屈服,始终砥砺前行!

  如今,老家已经通上了自来水,拧开即来,痛痛快快地吃水用水,人们再不用挑水过日子了。扁担、水桶都没了用场,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那段岁月,却在我记忆深处,烙下了永远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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