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继华

　　凯子和李娜在市场里面那是人缘最好的一对。大家都知道他俩都是单身。这两人在一起同居都三年了也没有结婚，很多人都问啊，什么时候可以吃喜酒啊?其实凯子也想，但是他挣钱都拿去还债了，李娜到现在也没有怨言，实在是难得。先这么过吧，等到条件好一点了，真的要好好娶李娜的，这就是凯子的真实想法。李娜也是知道的。

　　一切今天的遭遇都是昨天的历史积累的。凯子玩石头的时候，天天都在赌博，赌石头是一种成本很高的游戏。一次拿出去几十万很正常，但是一旦赌赢了，可就是收入几千万了。他只是千千万万赌石头的人当中赌输了的一位。等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赢的时候，他只能用自己辛苦的劳动来还债了。他并不是还别人的债，最主要的还是还自己的债。所有的人都必须经过劳动才能致富，他几年下来败光了家，所以要还的债主要还是心里的。

　　金融风波来临的时候是李云娥出手帮助了他，凯子后面的几周都是怀着报恩的心态在工作。他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接待每一位访客，甚至每一位从他的店面前面经过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情。他的眼神非常柔软，他的语音带着微笑。他的营业额真的上升了很多。他绝对不拘泥于价格，他要的是每天的营业额，每一件商品能有多少利润他根本不关心。客人要求降价，他就降低价格，尽量满足客户的要求。这样一来，才短短十天时间，他就还清了李云娥的贷款。而他自己竟然吃了十天的方便面。李娜在饭馆上班，饭馆提供工作餐，她并不知道这十天凯子是怎么过来的。www.qde7.com

　　令人感到奇迹的是凯子经过十天的自我激励，竟然养成了良好的工作习惯和信誉，他的客户越来越多了。当然其中另外一个原因是金融风暴的时候，很多人选择了回国，留下很大的空间。

　　货物卖出去一半的时候，凯子才还清了李云娥的贷款，剩下的一半货物要承担店面的租金和整批货的进货价格，这的确让他感觉到很困难。前段时间为了尽快还清贷款，他已经给客户打折到了亏本出售的地步，这下子要提价恐怕不太可能了。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只做零售，不再批发了。但是市场里面的零售是很少能做成的，因为这个本身就是批发市场，真正的消费者很少来这里的。

　　凯子现在要做两件事，一件事就是批发的商品要去组织，这批货做零售的话，早上批发市场他卖什么?另一件事就是到哪里去零售?他心里没数。

　　自从少华被驱逐出境以后，凯子就少了一个聊天的伙伴，本来有些事情还可以问问他。少华脑子灵活，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就溜达到少华和莉莉的房门口，突然才想起来，现在里面住着莉莉一个人，这样贸然打扰恐怕不太方便。

　　莉莉正好一个人在家里犯愁。她的销售能力跟少华不能比，有些时候客户问她什么，不知道答案她也回答不知道，弄得客户看到她一脸的鄙夷。听到门口凯子的脚步声，她一咕噜就起身来开门了。叫住了刚刚要转身的凯子。

　　“凯子兄弟!咋啦，少华不在我就不能陪你聊聊?进来，别这副死了老子娘似得嘴脸，都是老乡，你装啥!”她说着一把就把凯子拉进门了。

　　“谢谢!嫂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莉莉比少华都大三岁，他们几个人当中莉莉是大姐。管得宽，说话直。大家都有点怕她。

　　“谢，谢。谢。你会不会说点别的?说吧?来干啥?借钱?还是想喝酒了?”这个莉莉还真的嘴巴不饶人。

　　“嫂子!我是想少华哥了。”凯子只好这么说。“另外想让他给我出出主意。”凯子说起生意上的事情了，就把原本的想法给莉莉说了。

　　“这个好办!你早上就帮着我卖货，价格你自己定，我把底价给你。你下午就扛几包货放在你店里，慢慢跟我结算。下午你去零售，店里我帮你看着!听说就地铁附近零售生意好，不过你一次不要拿太多，碰到警察来了，能跑就跑，跑不掉这个货物你扔掉就算了。”莉莉还是很仗义。

　　第二天上午五点凯子的批发生意就卖包包了。因为原先的老客户多，他会开价，卖的比莉莉还要便宜，所以很快三包货物大约500个包包就被他卖完了。然后他走到对面莉莉的摊位，把底价结算给她，又多扛了几包货物到自己的店里，跟莉莉点点头就出发了。

　　带着自己的货物坐地铁他还是第一次，所以他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带的货物并不多。但是他打定主意就是要卖个零售价。平时批发价格就是三成而已，他要试试零售价卖出去。

　　从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五点，他愣是一个书包也没有卖出去。街上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小偷在卖自己偷来的赃物，有谁愿意买呢?再说，学校早就开学了。

　　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因为一个书包也没有卖出去，他感到非常意外。在市场里面工作了三年的人，做了第一天零售竟然一败涂地。业绩为零，让他正视自己了。以前的种种能干在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粹。为什么?他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旁边的李娜看到他回家后沉思不语，吓得也不敢说话。默默地吃饭、洗碗、整理房间。

　　到了晚上，李娜躺在床上，抱过凯子的脸，问他：“咋啦?出啥事儿了?”凯子就把零售生意很失败这件事情说了一遍。李娜一听就笑了。“那有啥。你才第一天冷板凳，很正常啊。你要总结经验啊。慢慢摸索，哪有第一天就大大成功呢?你忘了我们第一天在一起，你都没有……”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凯子记得他俩第一次在一起，他弄得浑身是汗，呀找不到……想着想着，凯子的欲望就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凯子还是四点钟就起床了，李娜工作的饭店不卖早点，所以她可以睡到上午九点才起来。凯子轻轻地起床，自己洗簌了，锁上门就出发了。

　　上午的批发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他凯子似乎对批发商们的心态非常了解，所以他能计算出来他们的毛利，他们的费用分摊，他们的运输仓储交通开销。每次他算一遍给他们听，批发商都佩服他的细心和负责。生意进行得很顺利。到了九点多，批发商陆续地都走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去零售的地铁口人流量还是比较大的，但是这个时间家长来来回回都是上班的状态，孩子们不跟家长在一起。到了学校附近的话，孩子多，但是孩子兜里只有几个零花钱，买书包肯定不会的。他想来想去出神了。

　　批发商们都有自己的文具店，所以孩子们跟家长一起逛街，买个书包很正常的。这叫他还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今天去哪里?他犹豫不决，实在没有想好。

　　足足想了一刻钟，他突然想到只有一个地方是孩子家长一起去的，就是公园。但是公园门口卖书包是一定会被保安举报，然后抓起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零售——威登汉大门口。那里经常有很多老太太，举着各种帽子围巾袜子在卖的。他决定到那里去。但是好远啊，一路上就是坐地铁也要两个小时。但是再远也要去!他已经这样决定了。

　　他这次就带了两个书包，用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装着。进地铁的时候要过安检，几乎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莫斯科的地铁速度非常快，在车厢里面听的声音也是很响的。到了威登汉地铁站，出来一看，可不，从地铁站到威登汉大门口，一溜都是老头老太，在哪儿卖着各样小东西。披风披肩，毛衣围巾，还有厨房里的围裙，靴子，冬天的氊靴。他左看右看竟然找不到应该站在哪里。一个老太太明显地对他拿着什么感兴趣，招手叫他过去，让他站在自己身边，指指他的黑色袋子，叫他拿出来看看。

　　老太太看到他的书包，很好奇，就给他撕了一块自己手里的纸板片，叫他写多少钱。这个书包在商店里面至少两千卢布，他就写了两千卢布。老太太看着他摇摇头，拿起信号笔改成了一千卢布，看他愿意卖吗?他想了想，摇摇头。这也太便宜了。批发价还七百卢布呢，零售价怎么能这么低!他看着老太太，把价格改成一千六百卢布，老太太递过来一千五百卢布，就说我要一个!凯子默默地接过钱。算是成交了。昨天可是连问价的人也没有啊!只过了没多久，另一个也被人家买走了。凯子满心欢喜地回家，他越来越有信心了。

　　回到家里，李娜还在上班，李娜一般都是晚上九十点钟才下班，他每天都到餐馆对面去接她下班的。今天晚上一见面，他就咧着嘴笑，李娜知道今天他零售肯定有成绩了。果然两人步行回家，他一路上就吹着自己怎么智斗老太太，把李娜逗得笑出眼泪了。路过一家糖果店，凯子进去买了两盒巧克力，一盒给李娜，一盒留着给李云娥。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凯子这样一连几周都是上午搞批发，中午干零售。他也不增加数量，一般站半个小时卖掉两个书包就好了。因为带的多了，地铁里面会罚款，站的久了，威登汉门口也会有警察。他这样非常合适。来回地铁票很便宜，一天下来的利润还是不错的。

　　这批书包卖完以后，零售暂时停止了。毕竟在马路上卖东西风险很大。

　　夏天快到了，凯子还是那样早上四点起来，五点开张。这一天早上凯子起来时感觉嘴巴里有一股腥味，他急忙就进了厕所。没想到一张嘴，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当时就把他自己吓得愣了。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快推李娜起来。李娜哪见过那么多血啊，吓得走路脚发软了。她能干什么啊，纯粹就会哭哭啼啼。她电影看多了，以为凯子要死了。或者被人下毒了。这叫哪儿跟哪儿啊!

　　凯子知道这个时候李娜指望不上，他要自己解决问题。他摸出电话，就拨打了03。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血，我在十二花园大道九号楼，202房。”

　　“好的，您不要动，马上就有医生来。”凯子听到这句话后就失去了知觉。倒在电话机旁边的地板上。

　　仅仅过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李娜把凯子的头捧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她也坐在地上，她没办法把凯子抱到床上去。就这样等了几分钟，在李娜看来几乎是好几个小时。

　　门铃响了，医生来了，李娜起来去开门。

　　“你们总算来了，”李娜用中文叫着，突然他意识到他们并不懂她的话，只好右手指指那边凯子晕倒的地方。

　　凯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血压已经开始降低。“应激性上消化道出血。”这是一个凶险的疾病，主要是神经系统过分紧张造成的。“马上输血。”一位急救医生竟然卷起自己的袖子，为凯子输血。救护车带着凯子风驰电掣地往医院开去。李娜坐在凯子身边，感觉到他平时孔武有力的手掌，现在那么软软地凉凉的毫无生机。李娜不愿意哭泣，但是眼泪早已经不知不觉流下来。

　　李娜心里真的好害怕啊，这是她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李娜最怕凯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这辈子找不到对她那么好的男人了。凯子在夏天甚至坐在床头为她打着扇子，让她睡觉，因为李娜体质差，他们在莫斯科从来不用空调。冬天的时候，凯子有时真的是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暖被窝。因为李娜体寒，怕冰冷的被窝。凯子整晚上抱着她的脚睡觉，因为她整晚脚都是凉的。李娜已经不可能离开他生活了。

　　在等救护车和医生来的几分钟里李娜连死的心都有了。

　　三天以后凯子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躺在病房里面。身边并无一人。俄罗斯的医院有规定，家属是不可以陪着病人的，只有下午两点到四点的探视时才可以进来。

　　李娜这几天就是在市场医院两边跑。她早上起来去市场开门做批发生意，好在都是老顾客，他们自己会拿东西算账。到了九点钟，李娜就把店门关上，去酒店上班了。下午四点钟，午餐结束，李娜就走了，去医院探视。三天下来，李娜也疲劳到了极点。好在凯子今天终于醒了，也算是安慰。

　　凯子醒过来的当天就很想出院，他试试坐起来，但是却什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就这样躺着。每天靠点滴维持生命。就这样又过了一周，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在他反复要求下，医院同意他出院了。

　　第二天早上他已经不打点滴了。医生查完房过来看到他，还打个招呼。“你不是出院了吗?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家属来接我，还要结账啊!”

　　“什么结账?你欠钱了?”

　　“我这不是住院十天了，要给医院付钱啊!”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了。

　　“这里是俄罗斯，不是中国。你住院不用花钱的。”他就这样跟着护士出来了。连下午李娜来探视都没有等到。一步一步自己走到马路上，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几天来一直以来的噩梦，就是一张账单啊!

　　两个小时以后，当他来到李娜打工的餐厅时，李娜差点打破了手里的盘子。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他。他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抱住李娜，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嫁给我吧!”经过这次大病，他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不能把这段好姻缘就这样再等下去了。

　　餐馆里面正在吃饭的所有中国商人都站起来鼓掌。祝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娜很礼貌地微笑着，招呼他坐下。“你能吃什么?汤水还是面条?”其实按照前几天医生的说法，他只能吃点流质或者半流质。米饭是绝对禁止的。

　　凯子又吃了几天粥，身体慢慢地复原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早上四点起床，五点开张。但是经过这次教训，他再也不敢超负荷工作去卖零售了。

　　李娜当然愿意嫁给凯子，但是李娜的家里想要十万元彩礼，凯子欠的债务到现在还没有还清。李娜也只有维持现状，来报答凯子对她一片真情。就算是给他生个孩子，也心甘情愿。

　　平时的生活里，很少能看出谁对谁是否真心，一场金融风暴也未必都是坏事。生活本身给我们很多的考验，有的是急流勇退了，有的是逆流而上了，有的是分道扬镳了，有的是抱团取暖了。人与人的关系都得到了验证。

　　四月五日中国清明节。这天凯子很早就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面，拿出事先买好的三支香，对着南方，把香点上了插在泥土里，自己跪下来磕头。也忘记了磕头几次了，总觉得是家里的祖宗一个一个在心里都问候了。爷爷奶奶把自己带大，现在看不着了，就这样祭奠一下。这边李娜隔着窗户，看着凯子这样想家，这样磕头，心里也不好受。

　　她想着起来给凯子做点早餐吃，没想到凯子在外面磕头完了，就走了，上市场开张去了。李娜心里又开始可怜凯子，除了生病住院，几年也没有睡过懒觉，总是顶着凌晨的星星去上班。想着想着李娜抹着眼泪又睡着了。

　　再一次李娜醒过来就快八点半了。啊呀，上班要迟到了，李娜一咕噜翻身想起来，没想到一阵眩晕，地动天摇，她眼前一黑，真的摔在床上了。又过了好一阵，她感觉眼睛能睁开了，就慢慢地起来。头脑多少还有点晕。她摸索着穿衣服，想着还是要去上班的。但是看样子头晕的她几乎不可能上班了。所以她给经理打了电话。中国籍的厨师兼经理丁大成一听就告诉她别来了。好好休息。李娜平时干活儿从来不偷懒，丁大成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李娜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李娜估计这上午的批发业务快结束了，就打了电话给凯子，让他赶快回家，这凯子肯定是着急地回家了。一看这种情况，二话没说，就带上李娜去了自己住院过的那家医院了。

　　到了门诊，这里实行分诊制度，你先跟前台的护士说说自己什么不舒服，她就知道给您分配到哪个医生了。“我媳妇头晕。”护士仔细看了看李娜的脸色：“她以前贫血吗?”“对对，她贫血。”护士给她量了血压，收缩压才90毫米汞柱，而舒张压不到60.护士叫她躺下来。

　　“不要着急，我们把医生请到这里来，您别动了。”凯子知道这家医院不但免费，服务态度绝对是非常客气的。但是没想到客气到了这个地步。医生可以到门诊大厅来。

　　不一会儿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医生，简短地问了凯子和李娜本人一些问题，又拿出听诊器在李娜胸口听了一会儿。

　　“病人长期低血压贫血，平时胃口不好，营养不足。这次是怀孕了。住院休息几天就好了。”医生说完转身对凯子说：“恭喜您要当爸爸了!”

　　一般中国人去俄国医院看病是非常头痛的一件事情。医生听不懂病人说什么。好在凯子在莫斯科混了三年多，结结巴巴地还能说几句。这种情况下可以请一位在医学院留学的中国学生当翻译，费用是一百美金一天。简短的门诊应该是五十美元也够了。关键是人家来回坐车花的时间不少。

　　李娜怀孕对于俄国人来讲是完全没有问题。在俄国婚内生的孩子和婚外生的孩子没有区别。结婚不结婚是大人的事情，跟孩子没有关系。不存在准许生育的问题，反过来是不许流产。因为俄国信奉东正教。东正教反对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