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老伴儿 | 作者:陈平均

  作者:陈平均

  老两口又吵架了。年近八十岁的老夫老妻,相依为命生活了五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架儿,谁也记不得吵了多少次。但是不管吵得如何脸红脖子粗,谁也不会记仇,过一阵子就会相安无事。就像一场雷阵雨,噼里啪啦,雨后放晴,太阳烘干地面,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可是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老婆子出去买菜,让老头儿把锅里的水烧开。老婆子买菜回来时,看到老头儿趴在地上摆弄他的陀螺,改锥、老虎钳以及纸巾丢满地都是,忘了烧水。老婆子便像一般老太太那样叨叨起来,嫌老头儿不中用,整天鼓捣他的陀螺,不心疼她做家务。

  老婆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不一会的功夫,把老头儿肝火点了起来,两人互相顶牛,翻起许多陈年老账,越说越烈,老婆子抬脚把陀螺踢出八丈远,顾不得脚尖生疼,一巴掌拍在老头儿后背上,用嘶哑的嗓音喊着:“不过了,明天我就去儿女家。”

  老头儿倔脾气也上来了,回了一嘴:“谁稀罕你伺候!”老头儿气呼呼在屋里转了两圈后,然后直奔单元楼门口,摔门而去。

  老头儿叫喜旺,老婆子叫秀云,老家是一个村的,而且是串联房,喜旺比秀云大三岁,从小秀云是黏着喜旺后屁股长大的。他们一双儿女都有出息,大学毕业后一个留在甘肃,一个留在秦皇岛市。儿女怕老两口在老家生活不方便,合资给他们在县城园东小区购买了一套140平米单元房,儿女探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老两口一住就是十年,已经习惯了城里的日子,老婆子每天除了买菜购物,就是窝在家里看电视,老头儿和陀螺有着不解之缘,每天去广场上玩个把小时,已经玩坏了两个,现在玩的是第三个。

  吵架后老婆子火气未消,面对空荡荡的屋子,还在满腹牢骚地出声骂他。转念,又骂自己怎么从小和他一块长大,还特别黏他,风风雨雨几十年,还是那么待见他、伺候他,还得忍受他对自己耍脾气……

  她想得心里酸不溜秋,长嘘短叹,几滴老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溢出。过了很长时间,墙上挂钟敲响了中午十二点,还不见老伴儿回来,心里难免慌张起来。老婆子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皮牛,揣在兜里,迈着颤颤悠悠的步子出了家门,去广场上找找老头儿。

  她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小时候的事儿。喜旺从小就爱打皮牛,玩的是他哥哥玩剩下的,已经裂纹张开一个大嘴。秀云就央求做木匠活的爹,抽空做了一个新皮牛,她还在上面刻了一行小字,写着“喜旺哥皮牛打的最牛”,现在已经模糊得看不太清了。

  有一天放学后,秀云说:“喜旺哥,我也要学打皮牛。”

  “去去去,一个女孩家家的,玩什么皮牛,玩跳绳去。”

  放学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石桥,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栏杆走,有时候扶着栏杆看白云朵朵,看流水潺潺,有时候拿出皮牛看秀云写的那行字,他们的心像流水一样纯净明快……

  可现在她多么希望老头儿在她身边啊,总比孤单单一个人好。小区里有个老婆,前年死了老伴,儿女们又不在身边,经常一个人偷偷抹眼泪。老人晚年应该有个老来伴,秀云觉得自己很幸福,还有个老伴儿陪着,尽管老头儿脾气倔,粗心大意,又不讲卫生,却不失一个本分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与人共事从不沾光,从不懂得与人记仇记恨,她越想,越觉得老头儿乖可爱的。如果她生活里果真弄丟了老头儿,会不会和小区里那个老婆子一样啊?孤老而终。有时候身边没了老头儿的吵闹声,仿佛世界空了一大半。

  街上人稀稀拉拉的,都赶着回家吃饭,她走到广场时,看到几个环卫工正在打扫卫生,但还是不见老头儿,那几个玩陀螺的伙伴,一个也没瞅见。她想,是不是老伴已经回家了,折身往回走,路上她又想起一桩往事,那时他俩刚结婚两年,儿子才五个月,年关去临城上庙,喜旺给儿子买了个皮牛,秀云还笑骂喜旺除了皮牛不知道别的玩具。www.qde7.com

  秀云父亲做的皮牛,喜旺让她好好保存起来,它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下公共汽车后,往家还有二里地土路,下着小雪,喜旺怕秀云湿了裤角和鞋,执意要背她回家,没走几步,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里,皮牛从包里滚了出来,他俩咯咯大笑,仿佛还陶醉在新婚的余温里。

  她一边回忆一边扶着楼梯往上登,快到她家二楼时,站在台阶喘气的功夫,看到门虚掩着,她的心怦地一跳:“是不是老头儿回来了。”转念她又想,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出门时忘了关门。正在琢磨着,一股香喷喷的烟味从虚掩的门缝飘到她鼻孔里。

  屋门推开后,老头儿正坐在椅子上抽烟。地上的陀螺不知藏到了哪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还看见,桌上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米饭,筷子也放在上边,还有一碟她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老头儿见她进来,抬眼扫了她一下,跟着又温顺地垂下眼皮。

  她站在他旁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衣兜摸出之前装进口袋的皮牛,走过去,放在老头儿跟前。什么话也没说,两个人互瞅了一下,眼角泛起一丝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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