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婆婆的晚年 | 作者:张晓燕

  作者:张晓燕

  一个深秋的傍晚,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手挽着儿子的臂膀,在乡村的小路上徐徐漫步。母亲的眼睛空洞迷离,脸上堆砌着僵硬的模式般的笑容;儿子两鬓染霜,不时给母亲整整衣襟,不时与母亲说着话。夕阳的余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身影被瞬间拉长,高大起来。他们,正是我的爱人和我那年迈的、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婆婆。

  2010年,婆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症,那时爱人还在南方打工,照顾婆婆的担子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我辞退了城里的工作,在乡下老家买了房子。家里还没收拾利落,婆婆就让大哥把她送到我家。

  一进门,婆婆就拉着我的手说:“霞子,我哪儿也不去了,就跟着你,你要我么?”

  望着婆婆期待的眼神,我的眼睛湿润了,她可是十个孩子的母亲,自己生养了六个儿女,还是四个女儿的继母,难道一个娘能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能养一个娘?我忙点头答应:“我要你,我要你!”

  婆婆开心地笑了。

  来我家的第一个晚上,我陪婆婆起床十多次,问她怎么了,她一脸的茫然。我明白了,婆婆已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她的心智在被一点一点蚕食,我只能仔细照顾她,大小便全靠我。每次给她擦屁股都粘带大便,却又便不出来。看医生,拿了药。医生建议调节饮食,多吃水果蔬菜。

  经过我十多天的细心照料,婆婆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可是间歇性失忆症状还在逐渐加重,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是醒着,就不停地念念叼叼,一会儿拉着我的手说:老大家没有吃的了,你去送点饭;一会儿说:老二家的孩子病了,你去找医生看看;一会儿又说:老三家买楼没有钱,你去送点钱吧。一天下来,我头晕脑胀。

  吃完晚饭,我早早地上炕伺候婆婆躺下。我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了,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中,星星也黯淡无光。婆婆的唠叨声,在耳边来来回回,像一首催眠曲,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身旁的婆婆把我推醒,说:“霞子快看,咱家的墙头上,有一个黑脸的,一个红脸的,一个小人站在门外……”

  我睡意朦胧,听着婆婆的话,我吓得蒙着头,边哭边大叫:“你闭嘴,闭嘴……”

  我哭着哭着,身边传来怯怯的声音:“霞子你怎么了?”

  我说:“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

  那怯怯的声音又响起:“那我怎么了?”

  我一愣,哦,婆婆现在是清醒的,我忙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幽幽地说:“嗯,是你不好,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对俺多好。”

  我两眼擎着泪花,对她笑了。我也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了,一会哭,一会笑。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照了照镜子,两眼红肿,脸灰蒙蒙的毫无血色,人也瘦了一圈。要是再这样下去,婆婆没好,我就倒下了,我要改变这种生活状态。于是,早晨陪她在门口散散步,白天陪她啦啦呱,有时把一瓢豆子和一瓢玉米混在一起,让她把豆子捡出来,可是捡一会儿,就犯迷糊,挣扎着起来,要出去旅游。

  我忙说:“哪能去旅游,豆子还没捡完呢,队长不给记工分。”

  “哦,捡豆子,挣工分。”说着又坐了下来。

  就这样,一天来来回回,捡出来的豆子还是和玉米混在一起。虽然,婆婆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像我的影子一样,但我没有以前那么身心疲惫了,我们的生活逐渐有了规律。

  一天清晨,阳光化作一片金黄,将近处的屋檐上都染上了金黄色,远处炊烟袅袅。我扶着婆婆漫步在这美景中,心情豁然开朗。而婆婆还是游离在自己的世界里,要回家找妈妈。“好吧,我们回家找妈妈了。”我笑着大声嚷着。

  回到家,不一会儿,婆婆从房间里颤颤巍巍地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条洁白的毛巾说:“给,妈妈。”

  我一看,毛巾里、身上都是大便。婆婆越来越糊涂了,她已不认得我了,一天到晚喊我妈妈。我望着她,感慨万千:那个带领妇女纺线织布,拥军支前的妇救会员的婆婆哪去了?那个善良的,视四个继女为己出的婆婆哪去了?那个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婆婆哪去了?我凝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是隔着时空的长河,永远不能交汇在一起;她的内心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谁也住不进去了。

  父母在,不远游。婆婆的病情一天天在加重,爱人只好辞退了南方的工作,回到家。我立马问婆婆:“妈,看看谁回来了?”www.qde7.com

  望着爱人的脸,婆婆眼睛闪了一下,说道:“是我的,是我的……”虽然没叫出儿子的名字,但这时她的内心知道那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吧。

  从此,陪睡、喂饭都是他的事。喂饭的时候,婆婆总是盯着爱人的脸,笑咪咪的,满目慈祥。那平常简单的爱以及儿子的拳拳之心,母亲是能感觉到的,即便是转瞬即逝,也是温馨的。

  婆婆的病辗转到第三年,四个儿女再怎么精心照料,也没有唤醒母亲,撒手而去了。享年九十五岁。

  婆婆走了,我嚎啕大哭,我哭得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听我叫妈妈了。我成了时光的孤儿!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