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偷枣 | 作者:吴爱萍

  作者:吴爱萍

  我的家乡,枣林坪,是陕北著名的红枣产区。三岁的时候我就会写“枣”字,可以说红枣伴我度过了快乐并值得回味的童年。

  农业合作社时期,村子里的枣树很少,秋天,每户大约只能分到一小柠条筐的红枣,留下过年捏面兔兔用的外,妈妈把其它的用缝被子的粗线穿起来,挂在窑檐下,我们叫枣串串。或者用高粱秸秆外面的皮儿扎一束,倒放在盆里,串上红枣成圆形外壳,中间放入红枣,上面系紧,挂墙上叫枣蛋蛋。用软饀黍穗儿串的叫枣牌牌。这些都是用来送亲戚的。颜色越深的枣子越甜、越黏,有嚼头。

  一次, 爸妈去赶集了,我在家照看大弟弟,关注那串枣很久了,真是天助我也。爸妈前脚走,我后脚出门拿起扁担打枣串串,担子太重,个子小,吃力地举着,胳膊撑不住,老晃,身子也跟着晃,晃得脑子糊里糊涂。捣鼓了大半天,满头大汗,浑身发软,没够到一颗枣。准备放弃,最后一扁担,线断了,红枣噼里啪啦掉下来。我和弟弟高兴地盘腿坐地上,一饱口福,剩下的捡到洋瓷碗里,藏母鸡下蛋的窝里。爸妈赶集回来一眼就看出了异常,还没说话,盯着看了我俩一眼,吓得大弟弟大哭,全招了。我收获了屁股上两个纯手工赞赏。

  外婆家坡底下有隔壁老村长张宝山家的两棵老枣树,树干都空心了,冬天松鼠在树洞里把窝垫暖。老枣树上面新长出了一些嫩条,结的枣子还不算小,沟渠里水分充足,泥土也肥厚。中秋节的晚上,月亮已挂中天,融融的月光照得地面和墙都是银白色的,二舅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碰了一下三姨的胳膊,三个人心照不宣、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小跑着到沟底。

  二舅抱着枣树使劲摇晃,枣子“嘣嘣嘣”砸落下来,三姨不断地往嘴里送枣儿,一边艰难地咀嚼,一边低声嚷嚷:“别摇了!够了!够了!”

  被嚼碎的枣渣随着说话直往地上、身上掉落。我勾下头只管捡枣子,三姨没看清楚,一头把我撞倒了,摔了个狗啃泥。我把枣子往嘴里一塞,偷笑着爬跑了。

  这时,庙焉口一个黑影走过来,我屏住呼吸,黑影越走越近,他咳嗽了两声,是老村长!没错,就是他,走路外八字!来不及了,我扔了一个黄土块过去,二舅把三姨的头使劲压了一下,两个人匍匐在沟底,村长没看见,左手背在身后,嘴里叼着旱烟锅,摇摇晃晃、吞云吐雾。烟锅子里的红火头一闪一闪的。他摸了摸那撮羊山胡子,左腿迈进柴门。

  谁知三姨放了一个响屁,二舅噗嗤地笑出了声,老村长折了回来,大喝一声“做甚了?”二舅和三姨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三姨的一只鞋子跑丢了,圪蹴下捡鞋,把二舅绊倒了,膝盖擦破了一块皮,血冒了出来,疼得二舅又是吹,又是扇,口里直嘶嘶。三姨却吓得哭了,把村长家的狗吵醒了。

  村长老婆出来了,骂道:“眼睛瞎了?不看看谁家的枣子?”然后一把扯住三姨,掏走了所有的枣,又揪住二舅的衣领要找家长。

  二舅蹲下来,又疼又怕,鞋在地上磨着蹭蹭响。女人累得一边喘气,一边骂:“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老娘这点枣还要留到九月十三孩子生日时吃枣糕呢。”

  此时外爷走了出来,退下二舅的裤子,拿起笤帚把一阵猛打,“你这丢人现眼的小祖宗,老毛病怎就不改呢?上次你说的甚?都忘了?”

  二舅杀猪似地嚎啕:“以后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

  村长拦住了外爷,拉着女人回屋了。女人回头丢下一句:“再让妈妈发现,骂得你家祖宗从坟里跳出来。”

  外婆心疼地把二舅抱回家,给他吃了一颗正痛片,那晚上,二舅是侧着身子睡觉的。

  第二天,外婆牵着二舅,拿着一樽小米给村长家赔情,村长老婆又把昨天我们偷的枣隔墙递过来,原谅了我们。

  包产到户后,自家产的枣子多了起来,枣笆上堆得厚厚的,但要卖钱,主要经济来源呀,不可能想吃就吃,只能在爸爸翻晾的时候才在衣襟里撩两把。一次和小伙伴们玩藏猫猫,躲在羊圈的角落,(枣笆支在羊圈里)猛然间发现枣笆的一角,一颗枣露出一半,搬块石头站上去,用手指头抠出来,没想到连续掉出来好多,最后被一颗大枣横躺着堵住了出口。慌忙捡起掉在羊粪上的枣子,装外裤兜里,因为穿妈妈的裤子,坠得老往下掉,一只手提裤子,一只手不时捏一捏裤兜,一个人高兴了很久。从此,一有机会我就往羊圈里钻。

  我是个女娃,喜欢跟着一群半大男孩子屁股后面哄跑,兆庵塔坝上山花家,被雨水淋过的枣,一个个红玛瑙似的挂在枝头,看上去馋人得很。睡到被窝里,做梦还想着那一串串的红枣挂满枝头,在秋风中摇曳。

  不行,太诱人了,非偷到嘴里不可,雨后的枣特好吃,水个淋淋的,酸酸甜甜、清香可口,一股甜香溢满齿间,就是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不太亮,我和几个孩子按事先商量好的开始行动了,大家猫着腰,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山花家枣树下,只见狗子像猴子一样,书包套脖子上,三八两下爬上树,两腿夹住粗点的枣树枝,背靠树杈上,两手同时进行,还不时往嘴里填枣,一会就摘满一书包。

  铁蛋儿的书包太小,干脆脱下外衣,袖口拿红领巾系死,摘了两袖各筒。我则动作迟缓,胆子小,在地上拽下来一枝摘,挑大的、红的,满地跑,裤腿被带水的玉米叶子扫湿了,头发也湿了。

  我故意咳嗽了两声,大家惊慌失措四散逃跑,毛灿灿嘴里的红枣皮粘在了喉咙,呛得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发现没啥有情况,大家或手里拎个书包、或肩上搭着上衣,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摇摆着。一边走,一边笑,一边晒自己的劳动成果。偶尔找到一个各鼻鼻枣(像鼻梁突出)、歪歪枣(上面一个小圆球,下面一个大圆球)放在手心里炫耀,舍不得吃收藏起来。裤裤枣(两个枣长在一起像ṃ),还说女孩子不能吃,吃了会生双胞胎。

  正玩得尽兴,山花她爸扛着锄头一瘸一拐地过来了,瞅见自家的枣被糟蹋了一地,气得大骂:“作孽啊!撑死你们几个小兔崽子……”

  我们撒腿就跑。山花爹追不上,站在后面喘粗气。毛蛋掉过头,扮了个鬼脸说:“谁叫你家的枣好吃?怨枣不怨人!”

  最后告到了学校,为此,校长召开了“批斗会”,还让我们几个站国旗下念检讨书,纯一色复印纸写的,绝对雷同。内容如下:

  敬爱的老师:

  对不起,我不该好吃嘴偷枣,后悔得我老泪纵横,在此做深刻检讨。我偷枣是有原因的,一是太饿,二是雨水淋湿的枣太诱人,三是旁边是宝塔家的枣,可宝塔他爹死了,怎忍心偷?我发誓以后再不敢偷山花家兆庵塔的枣了。

  检讨人:吴爱萍。1982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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