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展有发

　　期盼已久的棚改楼终于在山里人日思夜想的声音里竣工，这个秋天带给我们的不止是丰收的喜悦，还有彻底告别破旧平房的幸福，昨天林场领导通知，所有参加棚改的职工务必于今天，也就是九月一号到地区服务大厅抓楼号。

　　楼房还在百里之外的城镇上，可是林场的住户们已经等不及了，大家议论纷纷：“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也能住楼了。”“太好了，做梦也没想到，我也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是啊，这大山沟我可住够了，天天不是柴火就是水，住楼房多省心。”

　　但住楼也有闹心事，棚改楼国家统一安排，所有住户一律平等，特别是在分楼这一环节，为了防止特权现象发生，政府实行公开，公正，业主监督，现场抓楼号的方式，不管你当多大的官，在分楼这件事上与老百姓一样的待遇，前期已经进行了两期分楼，所有住户对政府实行的办法举双手赞同，大家站在一个起跑线上，抓好楼层，抓差楼层，全靠自己的运气，谁也说不出啥来，因此，抓楼成了比拼运气的双色球。

　　随着交通方式的多样化，林场人出门也开始拼车，九月一号的早晨，去地区抓楼的人便三五成群的打车进城了。

　　老高的车来得晚，但他的车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副驾驶座位是林场的马会计，这是个在林场说一不二的人物，因为把握财政大权，马会计走到哪都是昂首挺胸，她总说自己命好，一辈子没出过力，她一个月只上两天班，可是她的工资是最高的，她出门坐车一定要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这样才能显示出会计的风范。

　　后排座靠右边坐着林场的名人张老六，这是个让所有男人都羡慕的人，他结过三次婚，最近又领回来一个酒店小姐，和老婆住在一起，三个人睡在一铺炕上，一时间张老六命真好的话传遍大山深处。

　　后排座左边靠车窗位置上坐着林场场长的小舅子，其实他的地位是可以和马会计平起平坐的，但他卖木头需要马会计帮忙，所以只好坐在后面。

　　现在车里还差一个人，后排中间的位置，这是个受夹板子气的地方，是给没能耐的人留的。

　　老高把车开到林场大门口，这里是那些打不着车的人等车的地方，已经过七点了，林场大门口只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是林场最老实的工人，叫陈保山，也叫陈老蔫。在林场，陈保山就是一团掺了水的泥，别人想咋捏就咋捏，他从不争抢，总是认为：行啊，有就行，能用就行呗，能住就行呗。

　　这样的人与老高车里的三位人物显然不是一个等级，按照马会计的性格，是不同意陈保山坐车的，但老高不干，拉不满四个人，他少挣五十块钱，去一趟地区来回二百多里地，合不上。

　　“陈保山，上车吧，已经没车了!你说你也不提前嘠伙几个人，一个人跑这等车，就你这样的，还想抓好楼层?哎呀妈呀，愁死我了。”马会计从打开的车窗里招呼陈保山，她打心眼里烦他。

　　陈保山自然坐在后排中间的地方，那又闷又不舒服，没办法，地位决定座位。

　　一路上，马会计、张老六、场长的小舅子谈笑风生，当然话题一直围绕着抓楼号展开。

　　“马姐，凭你的运气，今天你一定能抓到三楼。”场长的小舅子最近要承包一段公路维修，需要马会计提前预支工资，所以这时候他要让马会计高兴。

　　“不仅是三楼，还要朝阳的，马姐人缘好，家里不断客人，朝阳的客厅亮堂还暖和，听说马姐的儿子有了对象，马姐又抓了三楼，多有脸面啊!”张老六想让马会计帮忙调动工作，所以这个马屁拍的非常动听。

　　“哈哈，我真有那么好的运气吗?借你俩的吉言，到时候到我家楼里喝茶，哎，你们俩想住几楼?”马会计仿佛已经住进了心怡的楼层，她侧着头想关心一下后面的俩个马屁精。

　　“金三银四，三楼是马姐的，老弟抓四楼就行。”张老六把头靠在椅背上，一脸得意之色。

　　“你可别抓我家上面的四楼，你一个人弄俩女人，闹腾死了，哈哈哈。”只有马会计敢和张老六开这样的玩笑。

　　“好几十栋楼呢，哪那么巧就抓你家上面，再说我也想抓三楼，三楼多好。”张老六说出了心里话。

　　“你呢?兄弟。”马姐又问场长的小舅子。

　　“当然要好楼层了，我今天早上特意算了一卦，求了个上上签，不抓三楼都不行。”场长的小舅子迷信，不论干啥都要算卦。

　　“准吗?”马会计问。

　　“咋不准，我多长时间没打麻将了，点低，打一场输一场，昨天我算了一卦，说我这段时间点高，结果昨天晚上就赢了，今天手气更好，抓楼一抓一个准。”

　　“是吗?”马会计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也该算一卦。

　　只有坐在后排中间的陈保山不说话，他平时就少言寡语，又不和这几个人来往，所以只能窝在座位上，透过车挡风玻璃看外面的风景。

　　老高小心的开着车，听三个人聊的有点出格，就插了一句：“这回抓楼全凭运气，不是想要那个楼层就能要哪个楼层，昨天我去现场了，老严肃了，公安、法院、医院的人都在现场，有人承受不住那种严肃气氛，心脏病都犯了!”

　　老高的话给那些兴致勃勃的人泼了一盆冷水，他们回到现实中，发现梦想还没有实现，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到达地区服务大厅，正赶上老高这一车人抓楼，他们排着队，随着抓楼业户一个挨一个走进服务大厅，马会计在最前面，叫到她时，她伸出肥胖的大手，在楼号箱里一通翻动，最后下定决心拿出一个楼号来交给工作人员，“一号住户抓的楼号是：20号楼一单元六层西门。”工作人员清晰的读号声响彻抓楼现场。

　　“什么?”马会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扶着楼号箱，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的摇晃起来，旁边马上有医务人员过来把她搀扶到休息区，有人递给她一杯水，马会计摇着头，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不走运，巨大的反差让她难以承受，她走出服务大厅，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第二号是场长的小舅子，马会计的表现差强人意，轮到他，他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向上帝祷告几句，然后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楼号，虔诚的递到读号人手中，“二号住户抓的楼号是20号楼一单元六层东门。”

　　“啊?”场长的小舅子盯着读号的工作人员，他有些头晕，站在楼号箱前一动不动。

　　跟着是张老六，他抓楼号时浑身发抖，手抖得尤其厉害，他费了好大地劲才把抽到的楼号拿出来，却没有勇气递到读号人手上，读号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她一把从张老六手中拿过楼号，熟练的打开，用清脆的嗓音告诉所有人：“三号住户抓的楼号是：20号楼一单元六层中门。”

　　张老六是被两个警察给架出来的。

　　到陈保山抓楼时，他显得很平静，因为习惯了平淡无奇的生活，他从容的抓起一个楼号，微笑着递给读号的工作人员，读号人还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开始读号：“四号住户抓的楼号是：18号楼三层中门，恭喜这位住户。”

　　陈保山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返回林场的路上，陈保山仍然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一路上，他几次想和同车的人说话，可是马会计他们一直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