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燎原:老许的刚才和现在(小小说)

老许的刚才和现在

  ■ 谢燎原

  小区里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园。也就是一座很小的假山,几个石头凳子,一截有顶的旱廊桥,廊桥上垂下串串有香味的紫藤。花园里,每天都有许多老年人在那里下棋聊天晒太阳。老许也许是花园里比较特别的一个,那是因为,他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头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还喜欢穿淡色的裤子。若是不冷不热的天气,那淡色的裤子就系在衬衫的外面,上面还吊着一副金属色的背带。

  花园的老人们都开玩笑说他像一个绅士,说多了,老许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了。他退休前,在单位里是搞工会工作的,多多少少也和透着艺术味的写写画画唱唱跳跳打过交道,每次工会组织单位职工书画比赛,老许自己也都参加那么两下子,龙飞凤舞的字,梅兰竹菊的画,都很有气势地挂在展览的前面。加上老许这不凡的穿着打扮,在老人堆里面,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那些下棋聊天晒太阳的老人不是一个档次。他有时觉得自己有点鹤立鸡群,有时又觉得自己落落寡和。

  在小区的老人里面,老许还是和自己对门的邻居茅萍老师能谈得来些。茅萍老师是小学退休教师,老许觉得她贤淑大方,说话声音不大,对人说话时,总是放下手中的毛衣,微笑地对人看着,老许特别欣赏茅萍老师说话的声音,她总是在轻声地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作为对门的邻居,他从来都没有听见她高声地说过话,连她坐在花园的石头凳子上面织毛衣的姿势,在老许看来都特别地优雅。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茅萍老师,他就想起了自己的老伴。老许想,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和人也是不能比的。老许想到这里,就要深深地,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然后再狠狠地拍一下大腿。

  老伴说话声音从来就没有轻声过,从年轻到现在,就是那么大声地叫了几十年,说话还粗俗得很。她每天烧好饭,叫老许吃饭的时候,总是大声地嚷着:快来吃呀,一会冷了还不是作践我,怎么回事啊,就是喂牲口,还能听见两声哼哼呢,看那倒头手机能当饭吃啊!她让老许洗澡的时候就说:快去洗澡啊,一星期了,衣服都给你拿好了,快点,瞧你外面穿得人模狗样的,知道什么叫驴屎噘子外面光,绣花枕头一肚草么?

  老伴还不喜欢和老许一起到小区的花园来坐坐,她总是在家里看电视,咳噗咳噗地磕着瓜子,嘴角有时黏着一片瓜子壳,跟着电视剧,一会哭一会笑了半天,瓜子壳还在嘴上。她也不会像茅萍老师那样,在石头凳子上坐着,静静地织一会毛衣。老伴还喜欢穿红的或者紫色的镶有亮片的针织衫,再也不说像茅萍老师那样,穿一件合体的卵石黄颜色的双排扣子两用衫,老许这代人年轻时称之为——列宁装。

  这天,太阳和气温都是十分宜人。老许双手捧着一个茶杯,眯缝着眼睛在石头凳子上面坐着,看别人下棋,一株株紫藤在头顶上香味萦绕,他几乎要打盹了。没过一会,就有一个过去的邻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他叫道:老许,老许,打你手机为啥不接?你还在这里看下棋,你老伴在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从板凳上跌下来,腿跌断了,现在,茅萍老师两口子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给,这是你家的钥匙,你老伴让我告诉你,让你赶紧取点钱送到医院去。看你,平时让你老伴宠的,出门都不知道带钥匙。

  老许有些懵,花园的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他还不赶紧去,他慢慢地走到了家,打开门,一个家一下子陌生起来,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清醒些,先取钱送到医院去。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家里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他想起老伴曾大嗓门,几乎是耳提面命地告诉过他。这时他却……家里的这些事情他平时是不管的。他着急了,翻箱倒柜地找着,竟然习惯地,也是失神地,叫了一声老伴的名字,想问她家里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可家里此刻却没有他那熟悉透了的老伴的身影。老许有些抓瞎了,像是掉进了一个黑潭,他这才担心起老伴的腿了。

  茅萍老师从医院里打个电话回来,说钱的问题暂时不用管,让他先找一套他老伴的换洗衣服,然后下一点面条,装在保温瓶里面送到医院来。

  老许拉开家里放衣服的柜子,却不知道给老伴拿哪一套衣服好,愣了半天,想想还是先下面条吧。可是当他站在煤气灶的一锅开水面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老伴出差时,教过他的下面条的程序,他该有一二十年没有下过面条了。

  老许看看钟,自己也就是两三个小时没有看见老伴,可是已经怀念她那大嗓门的说话声了,他甚至想听她像训孩子那样叫自己吃饭,让自己洗澡的说话声。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依赖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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