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谣（组诗）

　　■ 杨振球

茶香依旧

　　母亲采第一茬春茶

　　一定在清明的前几天

　　至于三天还是四天

　　完全取决于母亲

　　而我们一直都没太在意

　　母亲说

　　采得太早茶失了劲道

　　采得太迟茶少了娇嫩

　　母亲从未动摇过她的时间

　　当灶火亮起来时

　　茶香就在母亲的时间里飘起

　　这一天

　　一定会有一杯甜香的茶

　　摆在我们面前

　　甜

　　源于沏茶的水来自屋后的溪流

　　溪水奔流不息

　　母亲的茶香

　　也会在我们的身体里

　　生生不息

酸 草

　　这是记忆里的植物

　　我们对酸草的热情

　　远胜于对桃花红杏花白的惊喜

　　酸草不属于大人

　　它只属于我们孩子

　　如果你没有吃过酸草

　　尤其是那竹林溪水边肥壮的酸草

　　你算不得一个真正的山里少年

　　女生咬一口酸草的模样无比可爱

　　酸味似乎堆积在脸上久久不散

　　有女生在

　　我一定故作镇定

　　努力地把酸草吃出蜂蜜的样子

　　酸草贯穿了我们的春天

　　那个贫瘠的岁月

　　咬一口酸草

　　口舌生津

我的村庄

　　山前有湖

　　山中有溪

　　我的村庄啊

　　这个叫仓房的地方

　　我喜欢在清晨或者傍晚走进

　　一幅水墨

　　与我贴得如此之近

　　阳光正好

　　我的村庄啊

　　庄稼的气息

　　蔬菜的气息

　　流过母亲的指间

　　我的村庄啊

　　这片属于我们的土地

　　愿幸福把你包裹

　　每一寸都紧紧地掖在怀里

枇杷又黄了

　　草木有枯

　　岁月根连

　　枇杷又黄了

　　这些二弟栽下的枇杷

　　那个喜欢拿着鱼叉的小男孩

　　那个跑到师范学校把攒了好久的十元钱

　　偷偷塞给我转身就走的少年

　　那个带着心爱的妻子

　　千里之外打工的年轻丈夫

　　我的二弟

　　枇杷又黄了

　　你是否听见篱笆上的鸟鸣

　　你是否听见栗子掉落的声响

　　你是否看见野贝母花开烂漫

　　枇杷又黄了

　　我的二弟

　　你是否听见

　　母亲梦里喊着你的名字

　　那一声揪心震颤

　　枇杷又黄了

　　我的二弟

　　思念如同屋后竹园的新笋

　　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无声生长

　　茂密成林

舅奶奶

　　舅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

　　那些年我和弟弟一旦挨揍

　　就夸张地呼天抢地

　　舅奶奶一定闻声赶来挡在父亲面前

　　结局自然是父亲说一堆好话

　　把舅奶奶哄回家

　　我们倒不在意每一次的屡试不爽

　　惊叹的是一个小脚老太

　　如一阵风

　　无比迅疾地出现

　　真正留在记忆里的舅奶奶

　　与一种叫青冻的自制食品有关

　　后山有一种不知名的绿植

　　舅奶奶将叶子捋下

　　洗净 揉碎 井水滤汁

　　盛于木盆用草木灰一夜逼出水分

　　状于如今果冻样的青冻

　　便在木盆里晃荡着蓝幽幽的光芒

　　每一个夏天

　　我们都十分期待

　　老屋墩的人家

　　都会享受一碗舅奶奶的青冻

　　冰凉 清香

　　多年后我曾几次寻觅这种绿植

　　却不见踪影

　　也许我从来就不认识

　　而那一碗清凉和我的舅奶奶

　　便永远留在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