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照群:翠苗咖啡(短篇小说)

翠 苗 咖 啡

  ■黄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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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视庞红海为情敌,是从他爱喝“翠苗咖啡”起逐渐确立的。后来,目睹他

  对我女友循序渐进一次次明目张胆地讨好献殷勤,让我由反感厌恶迅速转换为愤怒仇恨,随即擢升为伺机要与他决斗!甚至还萌生过雇凶报复的恶念!

  事发缘起一个月前。

  我们家虽然刚刚脱贫,但我不满足,我希望能尽快地致富。受到在上海开店多年的表哥启发,加上恋爱了三年的女友翠苗的极力鼓动,我从亲朋好友那儿筹措了点资金,毅然决然背离老家安徽六安的山区村寨,领着翠苗和亲妹子玉凤,满怀激情地奔赴大上海去开创新的生活。

  这边刚落下脚,我就安排翠苗和玉凤先去表哥店里培训实习,自己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去寻找门面。上海繁华的闹市区,房租令人咋舌,实难承受,我被迫放弃市内转向郊外区镇。走南串北东奔西走找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在奉贤区柘林镇,租赁了三间门面用来开办“亲客小站”。

  店铺装修期间,我充满信心地憧憬,小店经营起来,只要能够还清债务略有盈余的话,我就抓紧与翠苗完婚,不敢再久拖了;假如因小店而探索出赚钱好门路,一不小心做大做强了,那可是梦寐以求的特大意外!到那时,我一准要把父母连同岳父母一并接来,让一辈子生活在贫瘠的山区、从没见过大世面的长辈们,来大都市开开眼界安享幸福晚年——这就是我离家时咬牙切齿确立的最大心愿!

  柘林镇上常驻人口不多,但参与新设立的化工工业园区大建设的外来人口,却有好几千人。大白天在街面上,极少见着人影,可一到晚上,那就是另一番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景象啦!那些外来的务工人员,三五成群地走出工棚,或购物或小酌或闲逛,打发着睡眠前的无聊时光。晚间,镇上最聚人气的地方,莫过于“柘林影剧院”的广场。灯光下摆满了地摊,卖什么的都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来往人流比肩接踵络绎不绝!撇开雨雪天气,广场上哪天晚上也断不了欢快悦耳的旋律,自然也少不了大嫂大妈们尽情地欢跳广场舞。

  “亲客小站”就座落在影剧院正对面。当初我就相中了这块福地。想象着,不管是影剧院放电影或唱大戏,搞文艺演出或开大会什么的,这里人气一定很旺!那些跳累了的舞者和围观的群众以及闲逛的人流;那些看电影或观摩演出的人群;那些情侣以及凑热闹瞎起哄的孩童们;随便三三两两地来光顾一下,买杯奶茶点份冰饮要块汉堡拿包薯条叫个炸鸡腿什么的,哈哈,营业额想不上去都难!

  开张那天,在表哥派来技师的指导下,没等营造氛围的喜庆鞭炮炸响完毕,早已等不及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向小站,一时间人满为患!当日新开张,所有食品统统优惠买二赠一。这个创意是翠苗提出的,起初我不舍得,后来还是被她说服了。开业的百忙中我抽空去征询采集大家的意见。不料客人们都众口一词地夸赞价廉物美,还有人说简直能与舶来品牌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相媲美!

  深夜打烊,我统计了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瞄一眼满满一抽屉的钞票,我和翠苗都笑迷了眼。但很快乐极生悲了。我发现现金中有两张百元钞是假币,就悲哀地说:“哎呀!第一天开张就亏本二百大元!不吉利呀!”

  翠苗诧异。忽闪着眼睛问:“哎,顺哥,还没清算,你怎么就知道亏了二百?”

  “我核算过呀。开张优惠买二赠一,不亏不赚,赔的只是房租水电和人员工资。现在收了假币,收多少就亏多少的呀!”

  翠苗和玉凤在一边自责地唉声叹气。我安慰说:“虽然是你们俩负责收银,但今天人多事杂,忙中有错在所难免,不怪你们。这是我的失误,忘了配置验钞机,明天我就去买。今天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花二百块钱买个沉痛教训吧。”

  翠苗和玉凤松了口气,忙着去后厨清洗消毒器具和整理明天的备品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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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潇洒帅气的当地小伙,自开张那天起就经常光顾小站,早晨来中午来晚上来得更勤快。有时一个人,有时三五人结伴来,每次都会点许多食物和饮品,全由他买单。让我感到蹊跷的是,小伙子每次来差不多都要点现磨咖啡,还非点名要翠苗当面研磨咖啡豆,当面煮咖啡不可。至于用蓝山豆还是星巴克或者意利豆,他倒也不挑剔。起先,我没多想,做生意嘛,总是以满足客人需求为第一宗旨。几次以后,我感到事态并非想像那么简单。翠苗是新手,她煮得咖啡实不敢恭维,是店里排名末位,可那小伙却每次都挑拇指点赞。此外,小伙在买单付款时,只要是翠苗当值,无论尾数是几毛几块,他总是进位凑成整数或手机扫付或付现金,这一慷慨行为,当然也就赚多了翠苗的几声感谢。可要是换成玉凤来收银,就是一毛两毛他也一反常态地斤斤计较。此举,必然给翠苗留下了蛮好印象,私底下每次闲聊议论客人时,总夸那小伙子好。我闻听后不免醋意丛生。后来从翠苗的口中,我才得知那小伙叫庞红海,是富二代,二十五六岁,好像在镇上军训学校临时任个什么鸟职。

  庞红海经常光顾,一来二去和店里人都熟识了,说说笑笑也比较随意。生意清淡时,他竟然会坐到吧台收银处,无拘无束地和翠苗窃窃私语,也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样的小笑话,时常乐得翠苗咯咯直笑。好几次让我送货来前台都看见了,不免反感又厌恶,但碍于情面顾忌生意,也为了尊重客人,当场不便发火,忍忍算了。久而久之,我实在憋忍不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假借玉凤的健康证丢失了要去补办一时还来不及,不适合在后堂操作为由,让她来收银,换翠苗去后堂煮奶茶调果汁配饮料做汉堡包。可我刚要庆幸互换方案成功,很快就泡汤了。那庞红海前堂寻不见翠苗居然直奔操作间,依然旁若无人似的和翠苗亲切地有说有笑。我气得浑身发抖,欲要以他妨碍干活来发飙,却让玉凤给压制住。

  “人家是地头蛇,就是强龙也压不住呀?何况我们不是强龙。哥,吃生意亏,忍不住也得忍忍。这事你得从长计议。”

  玉凤的话不无道理,我要另谋他法以斩断他俩的亲密接触。我在后堂门前贴一张醒目字条:操作间重地,外人莫入。谁知庞红海却不拿自己当外人,硬要进入。我拦阻,说:“庞先生,你虽然不算外人,可你没有健康证,所以不得入内。”

  庞红海哼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拿出健康证晃晃,“章老板,我在学校里厢就是监管阿拉食堂的,当然有健康证。侬看看,还是市局发的,不像你们是区级的。”

  我无语,只得盘算下一步计划。我决定忍痛割爱,要把翠苗临时借调给南桥镇朋友新开的店里去帮忙几天。他们夫妻俩带个小孩,实在忙不过来,老家说是来人至今仍没到来,急需帮手,昨晚还打电话向我求助哩。我和翠苗一说,她愿意。当晚,我雇辆摩的亲送翠苗前往十多公里外的南桥镇。

  玉凤笑我小心眼。我怼她:“这是小心眼吗?这是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你不懂。”我难道能容忍生米煮成熟饭才来灭绝灶下火?!

  第二天,庞红海果真没再出现,他似乎知道翠苗不在店里,没必要白跑。

  翠苗虽然在我的视线内消失了,但分分钟未走出我的思恋,其间还激起我许多猜忌:他庞红海会不会追翠苗去南桥呢?现在手机联系方便,交通也便利,叫个出租打个摩的,哦对了,他好像有车。要是他找了去,我朋友可不明就里,那他俩还不随心所欲呀?我虽然自信翠苗她眼下未必会移情别恋,可谁又能保证她经得住庞红海的穷追不舍呢?这个姓庞的上海小赤佬,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他似乎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正经人,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时时处处无不流露出富二代特有的出手大方的显摆作派。长期以往,不谙世事又有点见钱眼开的山村乡姑,难免不被物质引诱而脱变?移情别恋也是早晚的事!我越思越想越揪心,忙打电话去南桥问究竟,得到的回答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个翠苗呀?今天一大早,就和一位开车来的小伙子出去啦。都一整天了,也没见回,说是去看什么房子。哎呀呀,我说翠苗这哪是来帮忙,简直就是来旅游的呀?好在我老家来人昨晚都到了,不缺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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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开门不久,我有心做了事务安排,要挤出时间去把翠苗接回来,还是守在身边放心。正待动身,有两位穿制服戴大檐帽的人来了,进门就直奔主题:“我们是镇上市场监督管理所的,按规定来查验你们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以及从业人员的健康证。请出示?”

  我指着墙上醒目处的执照,让他们查验。他们又指出要我们把每个人的健康证公示。我吩咐玉凤从抽屉里取出健康证奉上。这时不知怎么了,玉凤竟然找不着她的健康证了?

  “没办全办妥从业人员的健康证?还营业好几天了吧?”

  “我们的确都一起去办的健康证,真的真的。今天不知道怎么找不着了?要不,我们马上就去补办,可以吗?”我有些心慌。

  监管所的同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证上岗,按规定要处罚。第一,请立即停业;第二,罚款五千元!”说完,他们就要撕票。

  我正不知所措。突然,一辆小车戛然一声停在门前,庞红海从车里钻出,冲着监管所的同志,用上海方言说:“大明阿哥,侬今早来了嗨?啥个事体?”

  监管所的同志被庞红海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也不知说些什么,倒是那两位大檐帽过后也没再和我进行言语交涉,反倒挥手告别了。

  我诧异。庞红海用沪上普通话解释说:“章老板,我听朋友电话里讲监管所来侬店里厢,我就赶了来。大明哥是阿拉表阿哥。我解释说玉凤的健康证是我从翠苗手上临时借去做样板的,等一息我笃定能拿来。所以,罚款也就帕斯了。有熟人嘛,就好办事的呀。对勿啦,章老板?”

  面对他,我既厌恶又心存感激。毕竟他让我们省了五千块,感谢那是必须的。“多谢多谢!庞红海兄弟!我请你喝咖啡。”

  “可以的呀。不过,我要喝‘翠苗咖啡’。别人煮的我不喝。”

  我趁机问:“我们店里翠苗煮咖啡并非最好,你为什么专喝她煮的?”

  “别人煮咖啡不放伴侣,太苦。我不喜欢。翠苗说她第一次给我煮咖啡,是故意放了伴侣,反而正合我口味。你们的咖啡,总是把伴侣呀方糖呀什么的搁在一边,由品客根据需要添加。翠苗却在煮的时候就加了伴侣,所以口味与众不同,我给它命名叫‘翠苗咖啡’。我老喜欢啦!”庞红海砸了砸嘴,犹如在回味品评。

  “那,我也按此法去操作,不就如您口味了吗?”我不无讨好地说。

  “那倒不必了,下次吧。我还有事体要办。再会。”庞红海转身要走。

  对着他的背影,我试探地追问:“哎,庞兄弟!你知道翠苗现在在哪儿吗?”

  庞红海头也不回地说:“昨天我们一起办事来着,晚上才送她回去的。今天我们没联系,不晓得她在哪儿。”他忽然转身说:“侬自家未婚妻不会打电话问去?”少倾又说:“哎,章老板,我等一息去南桥办完事,顺道把翠苗接回来,好勿啦?”

  我最忌讳他俩过多接触促生变数,赶紧谢绝:“不用不用不用!谢谢你!”

  “顺便的。正好有个事体我考虑了很久,现在决定了,正要和侬和伊共同商量商量哩。就这么定了。”庞红海不置可否,钻进车后,飞驰而去。

  我懵圈。和翠苗?还要和我商量个什么事?还是考虑很久了的,现在决定了?咦,莫不是要我让出翠苗?否则,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三人共同商量?唉,你一个高富帅找什么样美女不成,为什么要在我和翠苗中间翘一杠子?翠苗在我眼中是块宝,在你们城里人看来绝对是根草。她又不是大学生,当年因她母亲有病需要专人服伺,她才不得已放弃考大学的。她善良老实又聪明勤快,平日里话不多,一但开口说上几句,那还是蛮有哲理的,连我都十分敬佩。至于颜值嘛,怎么说呢,在老家那儿是出类拔萃的,搁在大上海的姑娘群中,绝对一般般。尤其是在气质风度言语穿戴打扮上,乡下丫头和城里姑娘总是相距甚远。庞红海呀小赤佬,你为什么要抢夺我好不容易才确立恋爱关系的乡下村姑呢?我之所以下决心外出来开店,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尽快挣钱早点与她完婚。我怕夜长梦多呀。没敢留她在老家,就是害怕她被勾引,因为她心肠太软,看个电视听段悲情故事都会泪流满面抽泣半天。三年前,自己不就是运用诉苦的策略才得手的吗?唉,怕什么来什么,万万算计不到小站开业这才多少天呀,就发生如此揪心事,天长日久还不定会出什么花头精?但不管怎样,就是说破大天,反正我决不放弃翠苗!马上就是我新娘子了,岂容他人从怀中夺走?哼!妄想!!绝不可能!!!

  思绪乱如蔴。我还反复臆想:他庞红海等一会儿会不会和翠苗结伴相拥勾肩搭背地出现在我面前呢?果真如此,我情何以堪?对于他公然突破我忍耐的底线,我又该如何应对?届时我能否按捺住火药库不爆炸?会不会大打出手?我不知道。也说不准到时候我是拿器械还是凭拳脚来决斗?先动手教训姓庞的小赤佬还是先问责翠苗?打小赤佬我既无说得出口的理由,又得顾忌他地头蛇的背景和他刚才的解围之举。我们山里人从来不会翻脸如翻书那么快的,何况陡然间的角色大转换我好像还不太适应。要是先向翠苗动粗,我实在不忍心舍不得下不去手啊!我对翠苗发过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骂她打她,哪怕动她一根手指头也绝不会的。否则,我遭天打雷劈!若是真的出现我最忌怕的画面呢?那我就,就自己打自己吧?对!往死里打,给自己撒气,也能试探翠苗,同时也向世人昭示:我爱翠苗都到了敢于自残的份上!哼!一个能自残的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心不在焉。我好几次把收款找零给弄错了,也把客人点的物品数量和品种给拿错了,没少惹来客人的责怨,所幸有玉凤在一边陪笑脸打圆场,这才勉强获得了客人的谅解。

  “哥。你今个怎么啦?那姓庞的帮了我们的大忙,省了几千块,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就像丢了魂一样?”玉凤边往展示柜里摆放炸鸡腿边说。

  心有烦恼无处诉,打断牙齿肚里咽。我应付说:“妹子呀,我没事。可能这几天太累了,注意力老是不集中,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玉凤怪笑一声:“哥呀,你屁我的吧?还不是为翠苗姐的事烦着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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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光临!”随着玉凤热情的迎宾声,一胖一瘦俩小伙,同搂着一位穿着暴露的女郎走进店里,目空一切地找了个临窗位置坐下。随后,俩小伙把腿放肆地搭在了桌面上,双脚还不停地在台面上摇晃,举止相当不雅。姑娘用打火机啪一下点燃三支香烟,分别插在俩同伴的嘴里,自己留下一支吞云吐雾起来。店里的其他客人见此情景,纷纷离座而去。

  那姑娘抄起菜单,稍加浏览,用纤纤手指丈量着一揸,冲着玉凤不友好地说:“喂。阿拉就先要这些。快点上!”

  玉凤没见过这阵势,不明白一揸之内的菜单标示内容是否全要,就礼貌地来复核确认:“请问美女,是这些都要吗?”

  姑娘显得不耐烦:“哪的哪?没看见我比划吗?”说着,她又重复一揸,“这些全要。快点上!”

  玉凤唯唯诺诺地后退,朝着我唱道:“菜单第四项内容,全数上一份!”

  “喂。勿是一份,是三份!”姑娘大声纠正。

  玉凤转身,善意地提醒:“您就三位,点三份是不是太多了?全上,估计十个人也未必吃得了的?”

  “要侬多管闲事?尽管上好了啦!”姑娘说话间,口鼻喷出一股烟雾。

  我摇摇头,踅身去后堂忙毕,端着大托盘小心翼翼地给三位客人上餐,另外还添头奉送三大杯原味奶茶。客人点餐忒多,理当赠送,这是翠苗定下的规矩。

  谁知此举并不讨好,反遭胖小伙的斥责:“哪个小瘪三点奶茶的啦?!”

  我走上前解释:“奶茶,是本店的赠送。谢谢三位光临小站。请慢用。”

  瘦小伙收敛笑容:“操娘的,大爷付不起奶茶钿呀?要侬送啥么子送?!”

  我本想解释,眼见来者不善,姑娘也非善类,碍于生意,免生意外,只得忍气吞声地退至一边。

  “老板,侬站住。”瘦小伙边朵颐鸡腿边说。

  我堆起笑脸迎上:“请问,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问下,侬这店堂是啥人罩着的?侬讲来听听。”

  我脑海中翻腾起开店之初表哥的提醒:若是遇见收“保护费”之类的混混,就报出镇长的大名,或许能蒙混过关;当然,若说出派出所所长的大名更是立竿见影的。由于我一直忙前忙后没顾得去打探他们的大名,有些后悔。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根本无须打探,只要去镇政府门口两边宣传橱窗那儿,随便浏览一下便知。只可惜我一直没时间去查看,因而也报不出他们的真姓实名,只好来蒙混说:“我们家和张镇长是亲戚关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瘦子看了看胖子,疑惑地问:“阿拉柘林镇没姓张的镇长的呀?”

  我脑子一转,赶紧自圆其说:“哦,我们家亲戚是在前面的新寺镇上当镇长,是他给柘林镇长打招呼给予关照,我们才来这里开店的。”

  瘦子又问胖子:“侬新寺有张镇长吗?”

  “我哪能晓得?哎,好像有的呀,不过是副的挂职的,没啥子权力。”

  瘦小伙冷笑一声:“哼!阿拉管不了嘎许多啦。既然没人罩着,那就由阿拉哥几个来保护,侬得交几钿‘辛苦费’。有人找侬麻烦,尽管找阿拉解决好唻。费用嘛,生意好多交点,生意差就少交。不交可是不来赛的!”

  “那,请问交多少?”尽管满腹怨恨,我还是佯装成俯首帖耳的样子。

  “葛得(这里)店面不大,每个号头(月),就交一两千吧。但每个号头得请阿拉去‘柘林大酒店’撮上一顿。哪能呐?阿拉算关照侬了吧?”

  吧台里的玉凤义愤填膺,忍不住问:“要是我们交不出,怎么办?”

  “哪能办?凉拌!那就勿怪阿拉寻理由找侬麻烦喽!看看,侬家奶茶里厢哪能有头毛的呀?”瘦子不知从哪儿捏出一根长长头发。“哎哟!”他夸张地勾下腰,手捂腹部:“肚里厢老疼咯,生毛病了。侬得赔医药费营养费的呀?”

  我被眼前的活报剧震慑。唉,吃生意的亏,生一事不如省一事。我开始纠结是不是要拿点钱?第一次拿多少为好呢?多了如同割肉,少了可能也过不去这道坎?同时也在顾虑如此下去,在此开店还落得什么好啊?一大家子离乡背井开支大且不论,就营业流水来说,除去房租水电、进货成本、税收费用、设备折扣、人员工资,再加上这可恶的“保护费”,哪儿还有利润呀,这不都白忙活了吗?

  正踌躇间,庞红海又一次意外地出现了,紧随其后的翠苗,让迎上前去的玉凤给拦在门口说话。庞红海一进门就和俩小伙用方言打起了招呼,“嗨。侬几噶头也在葛得?哦,消费呐?好的呀。葛得是阿拉哥开的小店,拜托日后多多关照、捧场。我这厢谢谢侬啦!隔天我请龙哥和朋友们一道吃老酒白相相(玩一玩)。”

  俩小伙先前傲慢的表情秒间转为尴尬,同时起身向庞红海点头哈腰陪笑脸,

  随后转身要走。庞红海伸手拦住:“来捧场好的呀,可别忘记了买单了哟?”

  俩小伙面面相觑。瘦子指指桌面:“阿拉也没吃多少呀,还剩下嘎许多哩?”

  庞红海话里有话:“哪能呐?侬晓得勿啦,食品售出哪能退回的呀?”

  玉凤不失时机地说:“其实,也没多少钱,总共二百二,优惠点,就两百吧。”

  那姑娘见俩小伙没有付款的意思,无奈地说:“我先垫上,过一息要还我的吆?”便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两张百元钞,不情愿地递给玉凤。

  玉凤拿钱过下验钞机,惊慌地:“美女,对不起!这钱有问题,请您给换下?”

  姑娘诧异。夺过钱来看了又看,睁大眼睛尖叫:“操娘!又让‘豹哥’给骗奸了一次!这可是本姑娘第二次收他的假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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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红海和翠苗刚才虽然同时出现,但我分明看清了,他俩分别是从车的前后门出来的,把握的分寸无可挑剔,我的怒火也就无从燃起。可此时我却深深地明白,他庞红海红白两道通吃,绝非等闲之辈,与他叫板那就是不自量力。虽然我处劣势,可要我拱手相让翠苗,那也绝无可能!宁肯让“亲客小站”关门,我也要带着翠苗远离庞红海远离柘林,哪怕脱离上海去江浙重找门面新开张;最坏的就算返回老家去找出路,也得誓死守护住自己未婚妻!否则,就算钱赚到了,老婆却丢了,父老乡亲们那还不笑掉大牙!准会指指点点戳我章玉顺一辈子的脊梁骨,非戳成马蜂窝样子来不可!

  我暂时放弃了的决斗,也排除了自残,决定重新谋划战略战术,万般无奈之下不是还可以去南桥花钱雇凶吗?不过眼下我还独自具有的优势能够发挥,可以从关键的内部入手,先设法稳固翠苗这边再说。好在我和翠苗之间,现阶段虽然暂时还不便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但我俩可以在无人的时候,尽情地亲亲热热搂搂抱抱;也可以私下里交流最为隐秘的悄悄话;情到深处时还常常互赠迷人的热吻;时不时还逗问“你爱不爱我”的甜言蜜语哩。我要利用优势,对症下药地发挥,使出浑身解数牢牢地把握住翠苗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一点上,他庞红海可能大概暂时还不具备这些条件吧?

  不过,针对他庞红海这次霸气地帮忙解了围,总得有所表示,我随口说:“哎,庞红海兄弟,谢谢啊!这回又帮了大忙,让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没等回答,其实我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提防他万一提出一个让我难以抉择的感谢方式,比如说转让翠苗,那可怎么办?我随即转移话题意在阻止他开口,纯属没话找话地来套近乎:“哎,庞红海兄弟,我请教一下,你名字叫‘红海’?红海可不在我国地域范围内呀,那是亚洲和非洲分界线的海域。”听听,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此时说这番话有何意义?

  庞红海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哎,章老板,侬去过镇子前面的海湾吗?侬看看那里的海水,是蓝色还是红色的?”

  他的话提醒了我。在找门面时我去过海湾,也犯疑过那里近海的海水怎么一反常态是淡红色的呢?究竟是因季节变化引起还是海洋动植物使然抑或环境污染所致?不得而知。当时我没心思更缺乏好奇去探寻这些毫无相关的疑问。就是现在,我也只是随意一说:“海水是有点红。可这和你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红海的名字,是我爷爷给起的。他是解放上海的老兵,后来留在这里工作,他在任职期间,立志要改变红海水为蓝色,并不断地鞭策鼓励阿拉爷娘那一代人,要艰苦奋斗改天换地,要尽快地把这里建设成如同大上海一样的繁华!可是,到我这一代,我叛逆呀,大学毕业以来一直不愿去工作,整天瞎胡混。”

  我有些许感动,但我怎么也不能把那位革命前辈跟眼前庞红海联系成一家人。老前辈绝不会放纵其孙子去拆散别人铁定了的女朋友吧?虽有恋爱自由一说,但总有先来后到吧?何况我们恋爱了三年!兴许庞红海这小赤佬受外界不良风气潜移默化的污染,遭受沉渣泛起的丑陋恶习的毒害,三观扭曲道德沦丧,这才做出如此龌龊荒唐的事!此时,我不知怎么陡然忆起老家的一句谚语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夺人之妻无好报!哼!走着瞧!

  这时的庞红海倒是真的瞧了一眼门外的翠苗,有感而发地说:“我后来接触了你们,结识了翠苗,说实话,当初我根本瞧不上这乡下村姑。但后来,特别是和翠苗小姐姐多次交谈中,受到了许多启发。你们背乡离井来到柘林,千辛万苦地开办这家小店,真不容易啊!你们不是看见我经常和翠苗闲聊吗?有次我炫耀地说过,我这一辈子的生活绝对不用我操心的。不料却遭到翠苗的讥讽,她说这些并非我自己劳动所获取,不值得卖弄;还讽刺我是寄生虫;是被豢养的另类宠物!我听了老不开心啦。后来想想,倒给她骂醒了,同时也萌生了要尝试着去创业的念头。阿拉爷娘也积极表态全力支持我。在创业项目选择上,翠苗分析得有道理,她说餐饮业只要凭着良心认真去做,本身就是一个永不倒闭的行业!我认真考虑了很久,大型饭店运营起来,管理上太烦太操心,我晓得我吃不了那份苦,能力上也暂时不具备;办个加工制造业实体吧,我不懂行干不起来;我爷娘倒是让我跟着他们搞外贸,我不乐意。还是翠苗提的建议好,说休闲餐饮业小打小闹,轻松快捷,找间房屋便可营业,即使遭遇风险,船小掉头也快。我喜欢!决定以小打小闹为我创业起点。”

  这时,翠苗从门外走来插话:“哎,庞先生,你说的那件事,我不好表态。我们这儿所有的大事情,全由我顺哥当家做主,你可以直接问他好唻。”

  看见翠苗,我才想起这都好半天了一直忘了问候,毕竟分别有几天了,赶紧明知故问:“翠苗你回来啦?我刚才只顾说话忘了招呼你,对不起!”由于心怀歉意,我一脸的发烧,赶紧隐饰。“翠苗你回来,那边老板知道吗?”

  翠苗笑笑:“知道的。他们老家来人了,我显得多余这才回来的。再说了,庞先生不是找我们有事商量吗?”

  我看看庞红海,忐忑不安地问:“你说有事商量,到底,到底什么事?”

  “我吧,打算以你们家‘亲客小站’为旗舰中心店,以你们的经营范围为主体,适时地增加一些新近流行的行情看好的几味时尚甜品,尝试着开几家连锁店。我和翠苗商量过,昨天也跑了几个镇子,敲定了两家门面房,就等你同意,我就去签订租赁合同,购置机械设备,定购原辅材料,统一店招为‘亲客小站’某某分店。全部资金我来出,配方和技术方面由你们保障,分成比例也由你们定。就这事,请您慎重考虑。”庞红海说完,落坐下来,笑对翠苗说:“麻烦侬给我煮杯咖啡吧?我好几天没喝‘翠苗咖啡’啦。”

  意外。我当然希望生意做大做强,早日实现初始的梦想,可我顾忌是他设局下套,醉翁之意在于翠苗。一但合作,他俩的接触就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节点,不是吗?合作与否?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说等我和翠苗结婚以后再议吧,又觉唐突,便假借煮咖啡去整理思路。就说:“翠苗这两天太累,让她歇歇。咖啡我来煮,按你的要求去煮。好吧?”

  庞红海说:“你煮?那就不是‘翠苗咖啡’而是‘玉顺咖啡’啦!我可有言在先,味道要是不对,我可不付钞票的吆。”说笑中,唐红海手机震动,他点开一看,大叫:“嗳!章老板,咖啡请你煮两份!我老婆辞职了,下决心要和我共同创业。她从陆家嘴来了柘林,即刻就到,我要请她品尝品尝‘翠苗咖啡’!”

  “啊?!你结过婚?有老婆啦?”我如释重负。“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不搭界呀!没必要四处宣扬吧?再说,你们谁又问过我的呀?”

  我激动万分地说:“那,合作问题,我完全同意!今天的咖啡,我请客!”

  我欣喜若狂地去后堂煮咖啡,谁知翠苗却赶在了我的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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