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纲

　　画卷展开……在书画生意场上浮沉几十年的秃顶书画商就被眼前这幅气势宏大、意境幽远，笔墨苍遒的长卷水墨山水画给震撼了：

　　但见峰峦纵横，山野奇峭，亭舍半隐山峦，晴岚轻笼春水;有桃花灼灼隐于林间，有新柳依依拂于江岸;野渡无人舟自横……

　　果是大家手笔!有一代山水画宗师黄(宾虹)老之风……遗憾是未署名钤印!秃顶在心底说。鹰隼般的眼光审视再三，向身边的男人伸出了五指。

　　男人摇了摇头，一脸的云淡风轻。

　　秃顶拿起放大镜又一番审视，拿指再度捻了捻画纸，朝男人伸出了三指:“不能再多了!”

　　男人还是摇头:“苏老的画，比这小幅，前些年在港拍卖，一百万哩!”

　　秃顶哼了声:“一百万?人家款识印章皆备!这画是不是苏老之作，我还得请人鉴定一下。这鉴定费也不少啊。”

　　男人浅浅一笑，不再言语。想了想，说:“再加二万。若不是儿子留法读研急用，出二十万，我也不卖!”

　　秃顶顽固地摇了摇头。

　　男人在屋里转着圈儿……

　　秃顶慢腾腾地收拾着案上的东西，一副欲走的样子。

　　男人一个转身，冲秃顶有些不甘地叫道：八万就八万!边说边卷那画儿。

　　就这当儿,男人的妻子进了门。一见，闪电般地从男人手中夺过那画，厉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卖，你就这么偷着干!”

　　男人一脸尴尬。

　　秃顶浮起一脸谄笑，道:“章老师回来了也好,当着您的面加二万。十万!”

　　一千万也不卖!女人声震屋瓦;脸，涨的紫红!

　　女人飞快地卷起了 画，紧握手中。一双秀目顿成怒目，直视其夫，满面秋风寒霜。

　　空气凝固了。

　　秃顶冲男人丢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退了出去。

　　男人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人一走,女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软在了沙发上，思绪却飞得很远……

　　像儿子这般大的时候，作为厂子弟校的美术老师，女人被单位送到一所全国闻名的师范学院去进修。每天清晨,在她进修的那幢女生宿舍楼里，女人总会看见一个年近古稀的病恹恹的老人,拿着一柄大扫帚在仔仔细细地吃力地打掃……后来，从别人的口中，女人知道，这老人姓苏，是这所学院美术系的教授，一个驰名中外的书画大家。从那天以后,每天清晨,女人便拿着扫帚，比画家更早地把宿舍楼打扫得一干二净……

　　一天，老人早早地来了。见了女人，摆摆手道:“姑娘，别这样,会连累你的。“

　　女人笑笑,并不言语。第二天依旧。

　　一年的进修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天，趁四周无人，女人大着胆子对画家道:“苏老师，能送一幅您的画作纪念吗?”

　　老人点了点头。

　　女人离校的前一天，老人把一幅包裹严密的画悄悄地送给了女人，说了句一年来的第二句话:“为了你的安全，我没署名钤印请你谅解。”

　　那画叫《大好河山》。

　　……

　　“妈——”儿子的呼唤打断了女人绵长的思绪。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家。

　　儿子与女人一样酷爱绘画。省美院毕业后，以其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法国巴黎美术学院，准备近日赴法读研。

　　儿子对女人谈起了赴法留学的事，兴奋中带着焦虑。

　　看着青春洋溢，一副艺术家派头的儿子，女人把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对儿子道：钱的事，别着急，今晚我同你爸商量一下，把我们这套住房拿去银行做个抵押贷款……

　　儿子苦涩一笑:“回来时，在小区外见着了爸爸。听爸说，那人愿出十万买你这画,你不同意。”

　　女人没回答儿子：年轻的儿子不懂这幅画的在她心中的分量。儿子没经过那个噩梦般的年代。但，女人已想好，待儿子学成归来后，一定要把这幅画后面一个书画大家与一个习画女孩相互温暖的故事讲给他听，让他知道那个逝去了的荒诞的非常岁月。

　　一会，丈夫回来了，对女人说：那人愿出20万。

　　听了，女人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久久地看着他。

　　那晚，这对以沫相濡的恩爱夫妻发生了婚后唯一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为那画!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时，二十万对一对工作在特困企业，每人每月仅几百元工资的普通工薪家庭的夫妻，无疑是一笔诱人的巨款。获得它，将可大大地改变一个家庭的生活走向。

　　……

　　多少年后，在上海举办的一次嘉仕德中国现代当代名家名画拍卖会上，女人的那幅无署名无钤章的长卷水墨山水画《大好河山》因其如希腊断臂维纳斯那般残缺的美，被一酷爱中国书画的法国著名画家收藏家罗伯以1200万收购。会上，女人当即当众宣布，将该画所获款项全部无条件捐赠给希望工程，并讲述了这幅背后的故事。

　　掌声如雷……

　　当女人一头雪发，神采奕奕走下讲台时，有两个男人紧紧拥抱了她。一个是女人学业有成的儿子，一个是女人几十年以沫相濡的丈夫。

　　数月后，罗伯感动于那画背后的故事，以法国画家收藏家的名义，盛情邀请女人一家来法参观他的画室及收藏的世界画作珍品。女人一家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