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水兵/金色高原(外一章)

(外一章)

  水兵

  不同季节的西部高原是多彩的,但秋天的藏北高原却是金色的,除了那高入云端的雪线以上和白云相接。

  我是秋天和朋友们一起,穿越一段新藏线上高原的。

  世人所理解的新藏线,尽是荒芜与萧疏,惊险与恐怖,被渲染为“凶险天路”、“死人沟”,我并不赞同。

  只有亲历了,才敢这么说。

  因为诱惑,或说是好奇对惯常心灵的呼唤,我们决定从新疆的游途中,驾车前往世界屋脊的冰川与达坂,圣山与圣水。

  从叶城零公里出发,在新疆境内未到界山达坂前,我们的眼中尽是金色:金色大地、金色胡杨、金色草原、金色寺庙、金色牧羊人……

  在我眼中,高原一直是金色的。即便是春天和初夏,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高原都是金色的,草原也是金色的。你看那晨光或夕阳照耀下,草原泛着金光,树木泛着金光;秋天更不用说了,金黄的季节,到处呈现出无边的金色。

  即便没有草原,像札达土林,也是名副其实不折不扣的黄色。除了黄土,就是黄沙。在这金色里奔驰,我们的脸也像扑上了金粉,人车、山地一色。虽有些空旷、荒凉、奇险,但也不是恐怖死亡的描绘。这里仍大部分生长着野草与红柳,会随季节奔腾着河流,诸多野生动物群像藏野驴、藏羚羊、白臀鹿、野骆驼等亦在此奔腾跳跃,何来荒芜萧疏?自然生灵所留下的痕迹,是这幅巨作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苍劲的力道勾勒出生命力顽强的轮廓。

  进入高原地区,急转弯路段明显变少,取而代之的是修长笔直的无尽大道,虽略有起伏,车操纵方面却少了很多挑战性,但风光的变化着实别有一番风味,让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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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西藏境内没多久,便在路旁偶遇了高原精灵——藏羚羊。藏羚羊并不只生活在人们所熟知的青海可可西里,藏羚羊主要栖息在羌塘为中心的青藏高原地区,马上要登上的界山达坂就属于羌塘无人区的边界地带。藏羚羊只有公羊长有角,头呈黑色,奔跑速度极快。当然遇见它之后既不能与它比速度,更不能靠近,远远把车停下来等着它穿过公路,不打扰便是对它最好的呵护。

  翻过界山达坂,就从喀喇昆仑的大荒之境进入了至纯至美的金色王国。金色的山坡漫漫无边,那是纯金的颜色,一直延伸到望不到边的远方。

  风从高处掠过,声音显得很远。藏野驴在远方无声地奔驰,留下一溜烟尘。几只黄羊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我们一阵,然后飞奔而去。远处的山相互间闪得很开,留下广阔的平原。险峻的冰山则在很远的地方,在阳光下闪着神奇的光。

  天空的蓝显得柔和,像安静时的海面。大地充满慈爱,让人心醉和感动;让人感觉这里的每一座峰峦、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植物都皈依了佛。实际上它们的确被藏民族赋予了神性。

  几只雪雀突然从金色的草地间飞起,鸣叫着,像箭一样射向蓝天,消失在更远处的草甸里。鹰盘旋在高空,巨大的翅膀像黑色机翼似的,仿佛久久不动。

  大地虽然荒凉冷峻但自然新鲜,似乎刚刚诞生,还带着襁褓中的干腥气息;大地如此纯洁,像第一次咧开嘴哭泣的婴儿,清亮悦耳。

  这一切令我无所适从,或许是高原反应,我不禁急促呼吸而且热泪饱胀。只有眼泪能表达我对这方野性原始土地的惊喜和热爱,只有眼泪能表达我对这至纯之境的膜拜和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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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感到这大地的神性,听到了大地中亿年万年悠长的法号声,觉得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个生命都是天地恩赐。

  车虽然颠簸得十分厉害,但在那种静穆之中,却攒着劲支撑着,感觉并不明显。

  刚从一个达坂下来,我们就听到了歌声 :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 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

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 为藏家儿女带来吉祥

黄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岗 盼望铁路修到我家乡

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 为雪域高原送来安康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

…… ……

  是韩红的经典:《天路》

  声音湖水一样清纯,透亮、尖利。我们循着歌声寻找歌者,却没有踪影。又转了十多分钟,才看到她。骑在一匹矮小壮实藏马上的一个小姑娘。她手持牧鞭,放牧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羊,几头牦牛也在她的身边啃草,不知是否她的。

  看见我们,她勒马停住,大眼睛忽闪忽闪审视着。她穿着宽大的皮袍,围着色彩鲜艳的帮典,束着红色腰带,有一只脱去的袖子束在腰间,显得豪放而豁达。

  她的脸红黑而有光泽,众多的发辫盘在头上,发辫上饰着很多饰物。我们问刚才的歌声是不是她唱的,她没有说话,扭头勒转了马头,一扬鞭子,小藏马加速走开,远去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她至多十五六岁。

  我向前方望去,没有看见毡帐,也没有看见炊烟,只有金色的草地一直延绵到模糊的雪线。

  我们本想和她合个影,照张相,送她一些内地的小物件或小饰品,却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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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旅游,总是从陌生到惊奇,到爱,甚至想据此为家,可面对地域广阔、民族众多、文化多元的西域和青藏高原,往往总是束手无策,留作无限的向往和怅望。

  像今年春晚的一首可可托海,勾起了多少人对新疆的向往,对伊犁河谷梦幻般的牵挂魂绕。

  后来听熟悉当地牧民说,在藏北,像她这样的牧羊女,即便还是少女,也要随家人逐水草而往,走时带点糌粑、奶茶,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日出而牧,日落而息,走到哪里,找个山洼或背风的地方,把羊群收拢,长袍一裹,就挤在羊群中睡了。

  长天为帐,大地为床,风为她催眠,白雪碧草任她前往。这是多么的自由,又是多么的天性。

  看我们现在的孩子,甚至是乡下的孩子,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几岁了还是衣来顺手,饭来张口,十七大八了,上学还需要家长接送,和这小小牧羊女相比,我真感到了揪心和悲痛。也许,我们为她小小的生存担忧,也许她也没有丝毫的悲苦,但同一片蓝天下,马背上、草原上、高原上生活和生命的差异,不值得我们做一些沉思吗?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但愿这人间和美的声音像金色的高原一样,承载着大地万物,滋养着像格桑花一样美丽的边疆牧场。

  初 夏

  初夏是美好的。且不说小南风吹拂中芬芳的花香,也不说“小麦覆陇黄”的田野麦香,单那习习凉风,碧翠的绿叶树木、荷叶田田、流水叮咚,就让人心情极爽。夜晚一个好梦,在清晨布谷声中惊醒,激动得想在一天内干许许多多的事情。

  宋朝的王安石《初夏即事》诗这样描绘:“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两陂。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山村、幽径、池塘;小桥、流水、人家。沿路的溅溅流水从上边的池塘穿过下边的池塘,流进前边的田野。天气晴朗,风和日暖,南风轻扬。南来的风催动金色的麦浪,麦子将要成熟的气息随风而来。看起来,碧绿的树荫,青幽的绿草要比百花烂漫的春天更胜一筹。

  这是大政治家改革家的王安石,这是不拘小节拗相公的王安石,他在清凉的初夏写出了富有情趣的愉快心境。人生自当如初夏,万物葳蕤争自发。这欢快的流水声,这成熟的麦草香,这幽静的绿茵道,就是夏天最美的花——胜若春天娇艳的繁花。夏天是立业的好时机,夏天也是成就秋天成熟的好时节。

  人生若是如初见,初夏时节最灿烂。

  初夏的青涩和本真,初夏的干净和温润,加上一行慢慢游动的墨色蝌蚪,若隐若现的青青小鱼,偶尔一声蛙鸣,惊醒一夜长空,该是人间多好风景。

  如果有一场初夏的细雨,那就更好了。那细雨在风中摇落着,氤氲迷蒙中,远山隐去了踪迹,树们成了卫士。门前的荷花也收起了花瓣,一任小水珠在荷叶的绿盘上滚动、滑落,月光水银般光洁;院外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楝花,那些细细碎碎的镶了白边的紫花,散发着幽幽的苦香,很快被人零落成泥,粘在鞋上,仿佛绣花嫂子们绣的花朵。连绵不断的雨丝飘了几天,一缕缕乡愁记忆便会涌上心头,想那童年或遥远的事情。雨是不能再下了,再下就要生愁怨——怕是要骂老天爷了。

  雨停了,天晴了,我向河边走去。路两旁,高楼的森林把天空切割成条状,彩虹是看不到的,因为彩虹在远方。

  往远方走,在一大块圈了围墙待开发的工地上,我看到了一片竹林和草地。只几天功夫,竹林里长出了一根根鲜嫩的新笋,路旁的麻杆花也结出了一串串结实的花苞,正欲绽放,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大叶植物摊开了一片片绿色的手掌,难见的乡村刺角芽(大蓟)也擎起了一把把紫红色的花伞。草们更是旺盛了,马唐、牛筋草、车前草、凤仙花、卷龙草、结巴草……互相交织着铺满了小径、地面、土堆,蹚在其中,我觉得自己的渺小和苍老。它们简直是生命的奇迹:短短三四天,它们就扑满大地。只要给它们一点自由的空间和雨水,它们就突突地疯长,尽情地展示,忘我地开放!争着在被删割践踏的生命之前,完成一段自由的生命历程,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和旺盛的生长欲望,真让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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