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气味:窑湾的桂花香(作者 李修运)

  从运河镇到古镇窑湾,骑行约需70分钟,天微明出发,日上柳梢头即到。因为距离适中,我和妻子每周骑行一次。走在堤堰上,一边是波光粼粼、舟帆点点的大运河,另一边是紧挨大堤散落的村庄,她们是新庄、马庄、万庄、鱼头、臧口、钱口和二湾。晴天,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相闻;阴天,村庄氤氲在蒙蒙晨雾中,安静地像一幅画。

  然而每个村庄都是有气味的。

  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乍看,房舍、道路呀,牲畜、炊烟呀,好像没有多少差别。然而,当你把心静默下来,静默成一株草,或一颗露珠,你就会慢慢分辨出它们的气味来。这气味,无论咸淡,无论雅俗,都是村庄生命的气息。

  譬如一只羊,走得再远,它也能够找到自己的村庄。像牛和驴这样的大牲畜,就更不用说了。它们偶尔走失了,你用不着四处乱找,傍晚时分它们会沿着原路走走嗅嗅回到村庄,靠的就是村庄的气味。

  那些表面看似相同的村庄,其实是有分野的,而气味就是一个看不见的分水岭,它们在暗中把村庄划分成你的、我的。

  这就是说,每个村庄都是属于它自己的。

  坐落在骆马湖边的二湾村,它的气味与其他村庄不同。离老远的,我就嗅到了桂花的气味,就是站在上风头,也能隐约地嗅到,一缕一缕的,比游丝还细。这使我纳闷,一个靠土地和庄稼,靠农事间歇捕鱼为生的村庄,村民何以还有那份儒雅、闲适的性情,去栽种与他们并不富裕的物质生活无关的桂花呢?这是个谜。

  在谜底尚未解开之前,我想,若是换成另一个村庄的人,他们宁肯在房前屋后多种一架扁豆,或几颗枣儿、梨的,也不会去做这毫无经济价值的风雅事。风雅好是好,可是离平民百姓似乎有点儿远,它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柴烧。这只是我的想法,一个局外人的想法,虽然有些俗气,但我还是觉得俗气才更像是平民的生活。

  然而,二湾村却偏偏就从世俗中开出一簇簇文人雅士偏爱的桂花来。那袅袅香气,雾也似的弥漫整个村庄,或者说,整个村庄都浮在桂花的暗香里。这儿,水里浸着香,风里飘着香,巷弄里藏着香,就连我这个贸然闯入者,身上也粘附着一抹清香。即便是夜晚,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桂花的气味也会悄悄地钻进来,染香你的梦吧?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小资”的味道?不,你听二湾人是怎么说的。我就看见一个孩子,他把从树上摘下的桂花夹在馒头里,边走边说:桂花熏香我的肠子了。

  二湾村的气味的确是出自骨子里的,这可能与古镇文化气息有关吧。沂蒙山区那一缕又一缕的活水,从浓绿的草木中,从长着苔藓的石缝中,汩汩地伸出来,流过九十九村十八个弯,汇成一股股清流,在窑湾入骆马湖,给了二湾村人少有的灵秀之气。去年秋天,我和妻子骑车到窑湾时,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大雨。秋天,有如一个成熟的中年人,怎么还这样暴躁?我只好到临近大堤下的一户人家避雨。男主人60多岁,满脸忠厚,女主人稍小一些,眉目间依稀透出残存的风韵。正值晌午,看样子准备吃饭。我退出门外,为我们的唐突造访而抱歉。男主人一把拽住我:“兄弟,若看得起我留下一起吃点粗茶淡饭。”饭杂粮稀饭和小麦煎饼,女主人跑到菜园里摘来红红的辣椒,转眼间一盘辣椒炒鸡蛋端上了桌子。谈话间,说到了桂花。男主人言:从清朝末年这个村子就栽种桂花了,此后一直不间断,村里出过举人和秀才,近30年,大学生有百人之多。天长日久,他们的生命力便积聚起与众不同的特质---诗书情结。

  日子穷穷富富流水般地淌着,但农民也需要精神生活,这桂花就是他们村的精神寄托。农事闲暇,赏赏桂花,话话家常,这才叫小日月。小日月就是钱刚好够用或紧巴巴的,但精神充实,这是人生常态。出嫁的闺女,头天晚上做娘的会采撷桂花塞进女儿的衣袖里、口袋里;丈夫远行,妻子会在行装里夹杂些桂花,让他在千里之外闻到桂花香气,自然就想到这个家。花既不是文人雅士的专利,也不是城里人的独享物,它是属于村庄的。

  我们告辞出来,男女主人送了老远,执意送给我们一条桂花云片糕。雨停,桂花香带着雨露益发清新。我握紧男主人的手,问道:“大哥,您贵姓?”男主人微微一笑,说:

  “免贵,臧。”

  也许有人会对着这荒芜的青石板路和随处散落的残砖碎瓦,发出一声声感叹。这是可以理解的,历史总会在风吹雨打中湮灭。然而,比历史更久远,比那些建筑更坚固的,则是从岁月里一路流泻下来的那些特殊的气味

  窑湾的桂花香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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