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大榆树村虽然是个农村的村落，但它也属于山城的近郊。整个村落被一道从山脉中延伸出来的山岗一分为二，山岗上有一棵百年老榆树，榆树村也因此得名。

　　三年前，老杨头的老伴儿病逝前有一个特别的叮嘱，就是自己去世后，一定要把她埋在山岗上那棵老榆树旁边，否则死了也不会放过老杨头。

　　老杨头心里明白，老伴儿之所以这样要求，主要是怕她死后，老杨头再去山岗上与山那边的老张婆子见面儿。老伴儿这是对他不放心，想死后也要在那个地方看着他。

　　老杨头与老张婆子小时候是邻居，老杨头比老张婆子大三岁。当初要不是老杨头家里太穷，这门亲事早就既成事实了。

　　那时，老杨头为了等老张婆子，二十六七岁也没有成家。后来老张婆子嫁给了山那边村会计的儿子，两年后他才娶了自己现在这个老伴儿。

　　老杨头三十岁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因为第一个是女孩儿，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虽说老杨头子女比较晚，但毕竟是儿女双全，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老张婆子的老伴儿出车祸去世了，她时常一个人坐在山岗上的老榆树下哭泣，老杨头刚开始听到她的哭声，也只是摇头叹息。可后来发现她还是经常在那里哭泣着，老杨头于心不忍，就偷偷地上去劝说。几次之后，老杨头的举动就被老伴儿发现了，她非说老杨头贼心不死，借机接近老张婆子。

　　为了这件事儿，老杨头与老伴儿打了好长时间的冷战，他老伴儿经常像看贼一样看着他。

　　现在老杨头已经六十三岁了，女儿早已嫁到了城里，儿子大学毕业后也直接在城里找到工作并成了家。老伴儿已经去世三年多了，他一直一个人守候着这个家。

　　自从老伴儿去世后，头两年老杨头除了每年给老伴儿上坟去过山岗，其它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毕竟在那个山岗上，直接就能看到老张婆子的家。他不想让老伴儿死后也不安心，虽说人死了就什么也不存在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一些顾忌。

　　去年夏季的一天上午，老杨头的女儿过来给父亲洗衣服、收拾屋子，她看到父亲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

　　中午吃饭的时候，女儿试探着对父亲说：“爸，我看你一个生活也怪难的，要不然你再找个老伴儿得了?”

　　老杨头听女儿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我都这个岁数了，哪还有那份心思。”

　　女儿看着父亲笑了笑说：“爸，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和弟弟让你去我们的家，你也不去，我和弟弟都不在你身边，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放心啊。你要是找个老伴儿，最起码也有人陪着说说话，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料。”

　　老杨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到是在理，可我这已经是糟老头子了，上哪去找合适的老伴儿去!”

　　女儿看父亲这样说，满脸带笑地对父亲说：“爸，我们早就知道你与山那边张姨年轻时候的事情，她现在也是孤身一人，你们俩有那么好的基础，现在要是走到一起，那多合适啊?”

　　老杨头静静地看了女儿一会儿，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你妈妈临死的时候就怕这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

　　女儿嘿嘿笑了几声后说：“爸，我妈那是小心眼儿才那样的。现在她早已不在了，咱还得考虑活着的人把日子过好才是啊。”

　　虽说女儿也是一番好意，可老杨头心里的顾忌还是无法打消。

　　几天后，老张婆子突然间牵着一条狗来到了老杨头的家，说是自己要去城里女儿家串门，让老杨头帮着养几天狗。

　　老杨头当然不能拒绝，他一口一个让老张婆子放心，然后把狗栓在了院子中的一棵果树上。

　　又过了几天，老张婆子回来了，还给老杨头带了一些水果。老杨头看着老张婆子，想着女儿几天前说的话，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也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老张婆子牵着狗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杨头突然间说了一句：“以后要是有什么难事，就过来找我。”

　　老张婆子听了老杨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静静地看了老杨头好一会儿才说：“我都难一辈子了，剩下这点儿日子，一混就过去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老杨头看着老张婆子远去的背影，使劲儿跺了跺脚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辈子活的窝囊啊!当初我要是胆子大一些来个先斩后奏，她也不至于嫁给别人!”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老杨头的儿子和媳妇带着孩子来过节了，当他们走进老杨头屋子里的时候，儿媳妇只说了一句话就跑了出去。老杨头心里明白，儿媳妇这是嫌弃屋子里有味儿啊。

　　儿子当时也察觉到了媳妇的反应，向窗外瞪了一眼说：“城里人就是差劲儿!”

　　老杨头一边找出几根香点着，一边红着脸说：“也不怪人家。这农村的环境，怎么能赶上你们城里。”

　　晚饭的时候，儿媳妇一边吃着饭，一边对公公说：“爸，我姐头几天去我家了，她跟我们说，想让我们劝劝你找一个后老伴儿。我和你儿子也商量过，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姐还跟我们说了你年轻的时候与张姨的事情，我们都觉得你俩挺合适的。”

　　老杨头听儿媳妇这么一说，脸一下子又红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儿子好像是一脸赞成的表情，立刻又低下了头。

　　儿子看了媳妇一眼，然后对父亲说：“爸，这件事儿你真得考虑一下。现在这时代，老年人找老伴儿很正常，也没人笑话。妈那边的事情，你也不用多想，她在那边也应该是希望你活得快乐的。”

　　儿子一提到他妈，老杨头立刻就把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熄灭了，老伴儿临终前那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让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老杨头苦苦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儿似的……

　　转眼间到了冬天，老杨头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城里医院出院后直接被儿子接回到家照顾。老杨头刚开始觉得城里的生活也不错，可在儿子家住了没到两个月，就发现儿媳妇表面上爸长、爸短的叫着，暗地里却时常摔摔打打的，有时弄得锅碗瓢盆儿叮当响。

　　老杨头心里明白儿媳妇的心里，这是对自己有些厌烦了。老杨头心想，不怪人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看来这里虽然是自己儿子的家，但也不是自己的长住之地啊。

　　渐渐地，老张婆子的身影，又开始时常出现在老杨头的心里。他想，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事了，毕竟人们都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看来这话真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老杨头决定回家的头一天，他的女儿过来看他时，又提起了他与老张婆子的事儿。老杨头就坡下驴，说这件事儿还不知她和女儿是什么意见呢。

　　老杨头这一松口，可把儿女和儿媳妇乐坏了，他们当即表示，那边的事情由他们来协调……

　　几天后，老张婆子的女儿同意了母亲再婚，但前提是，两个老人得办理正式结婚手续，不能清不清，白不白地在一起。

　　对于这点要求，老杨头的儿女也都同意。老杨头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再婚。

　　经过双方儿女们的协商，登记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年四月份，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一号，这期间，老杨头的儿女们开始帮他收拾屋子。

　　在老杨头暗中漫长的期待中，没想到第二年春天传来大榆树村被整体征收开发的消息。征收方案一出来，老杨头和儿女们暗中算了一下，自己的房子、院子、田地、再加上自己的林地，总计能得到一百多万元的赔偿款。

　　让老杨头感到奇怪的是，从征收方案一出来，儿女们再也不提让他再婚的事情了。

　　五一马上就要到了，征收方案还在协调中。

　　有一天，老杨头试探性地与儿女们提了一下结婚登记的事情，没想到儿女们又突然间反对他再婚了，说即使是再婚，也得等到征地结束后再考虑。

　　老杨头当然明白儿女们心里的意思，他们是怕自己的财产外流啊。

　　五一的头两天，老张婆子的女儿听到老杨头这边推迟登记的消息后，气得当场推掉了之前的约定，让老杨头和老张婆子空欢喜了一场。

　　转眼间到了六月份，有一天，老杨头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了山岗，他站在那棵老榆树下，静静地望着老张婆子的院子，泪水渐渐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