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春红

　　一

　　“天天望呀天天数!北斗七星里一定有一颗属于你!”望着九月下旬幽深且静谧的星空，邱月常常受到这位聋人同事兼舍友苗苗的这句打趣。即便如此，想到东平---在省城师范里相爱了三年的却没能分配到同一个县城的男友，特别喜爱看星空看月夜，此刻或许也在六十公里以外的海滨县城，执着油画笔对着油画板，翘首仰望星空。东平曾经说过：“虽然我不喜欢梵高的《星月夜》，但是我却想要画出只属于我俩的星空!”因此，邱月便对星空与月夜更多了一份眷恋。

　　邱月和东平分别被分配在各自籍贯所在地的县城特殊教育学校，聋孩子绝大多数来自各个乡镇，路途远，如果每周放假家长来回接送经济负担不起，因此每月需要连续二十六天上班，把四个周末合在一起每个月的月底连续放几天假，这样的作息显得特别难熬。邱月和同事们终于把日历圈到9月26日这一天，盼到了月假。这是暑假分别，毕业分配以来第一次相聚。

　　邱月来县城老车站是接东平的，老车站的环境邱月并不陌生，来来往往去省城读书，走过好多趟。此刻在绵绵秋雨笼罩着的暮色中的老车站似乎多了一些萧瑟，昏黄的路灯隐隐约约的闪烁着，梧桐树叶黏糊糊的粘在有些破旧的不平的水泥路面上，邱月小心翼翼的骑着自行车，生怕不小心压着树叶滑倒摔跤。后来干脆推着车子走。然而邱月的内心充满着激动，甚至有些紧张。每一辆大客车进站，邱月都瞪大眼睛搜寻着东平的身影。直到末班车上的人流水般消失却仍然不见那熟悉的脸孔时，她想或许记错日期了，她连忙从包里掏出信，没错!就是今晚--26日。车站里已经空荡荡。值班服务员提醒：“别傻了!小姑娘!今晚没有车来了!”

　　虽然是有准备的穿了雨衣，但是回到宿舍的邱月的连衣裙、长筒袜还是能挤出水来。

　　假期的校园显得有些清冷，苗苗已经回家了，女老师宿舍里只剩下邱月一个人，不远处建筑的工地也因夜色和雨水而停止了喧闹的施工。

　　咚!咚!咚!普通的敲门声似乎是敲在邱月的心坎上的乐音。

　　“谁?”邱月的心猛跳：脱口而出：“东平!”

　　“是我-——邱月老师!前几天借你的《中国手语》还给你!”邱月听来有些耳熟，学校正在建的综合楼工地的工程监理师许斌的到来--让她多了些意外与失望，尽管失望，邱月还是换好衣服整好头发开了门。

　　“晚饭吃了吗?” 站在门外的许斌打着手语问候邱月。脸上竟然还配上夸张的表情，俨然是邱月刚入师范学习手语阶段，老师要求同学们之间交流不许说话只许打手语的同学。

　　邱月既感到惊讶又有些发笑：竟然有这么热衷学习手语的人!几天时间居然会打出句子!她接过的《中国手语》书显然已经被翻得有些旧了。

　　邱月不由得联想起几天前的傍晚的情景。当时邱月正在教室后墙边的办公桌前备课。

　　“邱老师好!我可以跟邱老师学手语吗?”酷似东平的身影飘进教室。

　　“你们建筑工程监理学手语做什么?”邱月有些疑惑地问。

　　“台湾小虎队演唱的《爱》我可喜欢啦!”说着就开始边打手语边唱起来了;“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成一个同心圆--”

　　看着他动作有些生硬却极认真的模样，邱月不禁暗暗发笑。

　　“我爱你!怎么打?”他这突然间的一出口让年轻的邱月有些脸红心跳。

　　邱月没有回答，想起《中国手语》，邱月便顺手递给他。

　　一会儿晚自习的信号灯由绿变红了，聋哑孩子们纷纷跑进教室，他道声谢拿着《中国手语》向不远处的学校综合楼工地方向走去。

　　而此时若不是许斌提起起晚饭的话题，邱月仍然已经忘记人还是需要物质食粮的。可是邱月还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如果实在饿，还有整盒饼干可以吃，还是毕业前几天陪东平去栖霞山风景区写生，回来时候逛食品店，东平为特意为邱月买的“万年青”葱油饼干。十来岁的时候，每次养母都会拿出整盒的饼干，拆下来，先拿出一小块递给邱月，然后把剩下的长长的一盒递给了弟弟或者妹妹，然后说一句：做大姐姐就要有大姐姐的样子!这种饼干香喷喷、脆酥酥感觉就像刻在邱月脑子里一般。此时邱月推说吃过晚饭了，正准备转身关门。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邱老师你让我沾沾光!工地上每天一样的大菜烧粉丝吃得我头皮发麻!走，就出去吃碗饺子!”许斌倚着门框做着夸张的手势与表情。

　　邱月原本不肯接受许斌的提议，无意间发现住在前排大师兄秦天明宿舍好像也有灯亮，邱月忽然想到应该关心一下这两天郁闷的大师哥，想了想便答应一道走向秦天明的宿舍门口约大师哥。秦天明看到眼前的邱月和许斌一道来约自己吃饭有些意外，似乎有些不安。犹豫中，邱月大方的拉了秦天明的胳膊，走呀!吃饭去!邱月确实想请大师哥好好吃顿饭了，好报答几年来大师哥无数次的倾心相助了，尤其是认识东平之前。

　　三人来到围墙外不远处的“月色朦胧”小餐馆，四碟小菜，三碗饺子，一小打啤酒…几杯啤酒下肚，秦天明有些醉意了，唠唠叨叨地对着邱月：“我是好心帮学生他们保管呀，可是他们却这么不知好歹，80多元，快跟上我半月工资啦，竟然把我抽屉撬开了，还是我最信赖的、最得意的门生干的!”

　　“算了!个别聋孩子的一念之差!况且他们已承认了错误。”邱月安慰道。邱月想起小时候常常望着养父母的锁钱的抽屉发呆，幻想着他们哪一天也会像对弟弟妹妹那样主动给点零花钱，偶尔还会想偷偷地隔着柜子闻一下钞票的味道,摸一摸钞票的感觉。

　　“邱月呀，这个家伙就象冻僵的蛇，你对他再好也没有用，一不小心就咬你个措手不及!你一定要有防范之心。”看来平时憨憨的大师哥今天也要一吐为快了，邱月心里想。其实秦天明真正的烦恼并不是损失半个月的工资这件事，而是一到月底就要被家人拖着去相亲，而几个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看着糟心。

　　邱月忽然想换个话题：“你不是老说我没请客吗?今天请你你却还和我摆架子!”

　　秦天明仍然是憨憨的望着邱月，不想和她说起被相亲的事。

　　你来我往中，不胜酒力的秦天明和邱月都有些醉意了，只有许斌好像还有的意犹未尽。尽管邱月和秦天明都抢着结账，但是老板娘好像只认识许斌似的，只听他的话，只收他的钱。

　　秦天明比邱月高一届，第一次在欢迎新同学联谊会见到小老乡邱月，秦天明就怎么也忘不了小师妹那迷人的酒窝和一笑就变成新月似的美丽的眼睛。一直以来，邱月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师哥总是倾心相助，每次看到邱月紧锁的眉头来，开开心心地小鸟般的飞走。这位大师哥内心充满幸福感，满足感!可是“我爱你!”三个字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然后又被原封不动的按捺下去。

　　二

　　第二天艳阳天，太阳升得老高了，尽管邱月的头还有点晕，但是若再不回家怕养父母发怒。便把前两天花50元买来的二手小金狮二六自行车推出宿舍，虽说是二手的，被秦天明修了修，又擦了机油，看起来还是亮闪闪的。其实秦天明一直想为邱月买一辆新车，可是邱月坚决不同意，秦天明只好作罢。如果是东平要送，或许邱月接受的会坦然一些，因为大师哥只是大师哥，这一点邱月是不含糊的!此时秦天明也拖出永久牌二八轻型自行车。秦爸秦妈都很着急儿子的婚姻大事，家人一直催着秦天明相亲，他见了几个姑娘都没有了下文，估计一到家又要被相亲了。他俩并排骑着，秦天明在外侧，邱月在内侧。秦天明车技不错，车速一直控制得很好。因为两人各怀心事，便没有说话，一起顺道骑了十来分钟，岔路口便分别了。

　　刚刚到家门口，只见养母仍然是和往日一般嘴里衔着香烟几个人围在满屋雾气的屋子里搓麻将，磕着瓜子。养母尖着嗓门说着“：邱老师终于回家了。”养父仍旧一如既往低着头做着木工活。邱月礼貌性的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就回到自己不足9平米的屋子。打开窗子，尽量让空气流通，减少一些异味。

　　几分钟后，忽然，中屋里的麻将声停止了，好像散场了，邱月奇怪这么早就结束了。

　　养母拉着养父走进来，养母满脸堆笑的对着月月说：“上次你答应说每个月交一半工资放爸妈这里，等你出嫁时都陪嫁给你的。”

　　邱月说声好的，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几天前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了养母，养母左手拿着信封，右手捏着崭新的2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在养父眼前划了几下，眉开眼笑：“我们的月月有出息，真是我们的乖女儿!”

　　回想起9月10日发工资的那一天，竟然签发了两个月的工资，也就是说8月离开校园就算是工作了。邱月内心真的很感谢政府优待他们这些师范生。

　　几天后假期结束，邱月返回学校打开宿舍门时，邱月顿时紧张起来---啊!东平来过!好象是从门缝塞进来的一只千纸鹤样的信与同样孤独的芦苇荡油画相依着歪躺在墙角。

　　“亲爱的月：我来迟了!我知道可能遇不上你。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仍然要试一试!我真后悔为什么那天校长留我加班我不敢跟校长说不?你一定很失望吧!我打了你们学校的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我亲爱的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有些内向的且缺少自信的东平一直坚持考上研究生再见邱月的家人，因此东平是不敢贸然造访邱月家人的。因为邱月曾经流露过养父母是最看不起男人做小学教师这个职业的，邱月一定要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此时邱月真后悔在工作分配这件事上没有求大师哥帮忙找门路和东平分配在一起!她多么希望老天爷能眷顾东平明年考研顺利!

　　临近期中考试了。睡梦中邱月感到有人正用力扑打门，原来两个被冻得发抖的女生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外“老师!我们害怕坏人!”她们用手语打出。邱月连忙把两孩子拉进房间。经了解，刚才浑身酒气的钱主任把女生宿舍的木门栓撞开，从床上拉起某女生。欲行不轨，幸好她用力挣扎并且抓破他的脸部，其他人相继醒来才趁机溜走。望着破旧的宿舍与脱落在地上的木头门栓，想到蓓蕾般的聋哑女孩们，邱月有些后怕!她无法把眼前的景象与平日里西装革履显得文质彬彬的钱主任相联系。

　　第二天一大早，学生们集中在在篮球场附近的泥地上跑操，秦天明抓着买来新的铁门栓向学生宿舍方向走去。

　　钱主任家属老朱师傅，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不久前才从乡下搬来，被学校安排在后勤为学校食堂师傅择菜，打下手。此时朱师傅手里拿着什么朝着校长室的方向走来，哦，是来送请一张请假条，说她男人也就是钱主任昨晚回来酒喝多了，头疼厉害，请一周病假。

　　苗苗和邱月愕然的瞪着眼前的朱师傅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愤然要一起去校长室告发，被秦天明暗暗拉住胳膊劝阻了。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苗苗咬牙切齿地摔着被秦天明拉着的胳膊用手语骂道。

　　接下来的两次月假，两个有情人总算是如愿以偿相见欢喜。

　　三

　　终于又临近元旦节5天的假期，可上帝总爱捉弄相爱的人!东平研究生辅导班时间恰好也在假期。东平说不去辅导了因为我要见你!可邱月又害怕他失去辅导的机会而落考，那东平的将来又如何是好?一定要有长远规划，切不可短视，邱月的内心已经坚定了这个信念。

　　学校刚放假却接到通知要求准备好舞蹈节目迎接元旦节后综合楼剪彩。校长让教师分头挨个上门到偏僻的乡村去接有舞蹈节目的学生回学校提前排练舞蹈，这部舞蹈《手语的星空》是邱月自己编排的，展现聋少年成长励志的精神风貌。

　　邱月带着写有丹丹家庭住址的纸条骑上自行车出发了……将近两个钟头过去了，邱月仍然没有找到丹丹的家，忽然觉得脚下不对劲。脚踏拐耷拉了一会，脱落在乡间小路上。糟糕，原来是脚踏拐的螺丝牙被磨平了，怎么也装不上去了。望着日渐昏暗的冬日里显得空旷阴森的田野与完全陌生的村庄，邱月突然间一阵茫然与恐惧!分明已经感觉到出了冷汗的手心太滑了，简直连车手把都不能把持。

　　“嘎!”地一声，一辆黑色轿车仿佛从天而降。

　　“邱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没等到邱月反应过来许斌温柔的声音已传到耳畔。

　　邱月第一次坐轿车感觉座椅特柔软。虽然回来已经很晚了，想到顺利地完成任务她真的从心底感激他。

　　“我今天没耽误你吧?”邱月抱歉地问。

　　“不!再忙我也不能看着你受累!”许斌的优雅仿佛与生俱来。

　　“咋这么巧?会遇上你?”邱月自言自语。

　　“老天安排我来帮你!这是我俩的缘份!月月---老师!”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听上去两个字特意后加的。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不早不迟遇上你，在时光无涯的荒野里。”他舒缓的补充道。

　　邱月虽然知道这句话不是他的原创，这是张爱玲的经典语句，但是仍然对眼前的这位工程监理师理科生许斌多了与众不同的感觉。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远处的“月色朦胧”的小餐馆上空动情地摇曳着。

　　“这只是巧合罢了!我是要和东平共渡一生的!”邱月心中默念道。

　　综合楼剪彩的那天，县委、教育局、民政局的领导以及一大批工作人员都来参加典礼。寒风中聋哑孩子们颤抖着急匆匆地从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退场时，不巧女孩丹丹一个趔趄撞到正在倒开水的钱主任，钱主任的风衣湿了一大片。领舞的邱月也刚好走在丹丹身旁，看见了这一幕，连忙让丹丹向他道歉，可女孩刚道歉完转身就打出“王八蛋”的手语，嘴里还发着依稀可辨的声音。脸色难堪的钱主任却向邱月投来恶狠狠的一瞥，仿佛丹丹骂的“王八蛋”这个词是邱月教唆的。其实自门栓事件后，聋孩子背后都这么称呼他。

　　睡梦中的邱月在大声呼喊着：“东平!东平!”东平抱着碧绿的西瓜气喘吁吁着向着邱月跑来，一彪形大汉抢走西瓜，东平也不示弱与之奋力拼抢可怎么也不是对手，东平连同西瓜一同跌得粉碎，在领舞中受了风寒的邱月发高烧了做着噩梦、说着胡话，此时被惊醒了，身上的内衣被汗水浸湿了。原来是眼前是许斌正向苗苗询问她的病情。

　　苗苗出身干部家庭，毕业于省城聋人职业高中，两岁时药物致聋，借着助听器能说好多词汇，近乎正常沟通。心灵手巧，任教手工课。

　　“月月!你做恶梦了吧!别怕!别怕!”许斌温柔且关切地问道。

　　“怎么是你?”邱月沙哑的声音让人感觉她仍然没能从刚才的痛苦中解脱。

　　许斌笑而不答递过开水做了个请喝的手语。邱月喝完水刚想说声谢谢，他急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别说话!把我当成你的学生好了!”

　　喝了水的邱月显得轻松了许多：“你怎么有空?你不在他们会偷懒吗?”

　　“偷不偷懒是他们的事，今天我只想守着你!”说话间，他已递过削好的苹果。“来，先吃掉它!苹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可以辅助治疗感冒。邱月听话的接过已经削了皮的苹果。

　　“没想到，综合楼这么快就竣工交付使用了。”他幽幽地说着。

　　“噢!我们恨不得现在就搬进去!”邱月盼望新楼已久了。想到学生们住着一点安全保障也没有的破旧屋子，邱月和同学们太向往住进新楼房了。邱月内心对赠送教学楼的省市领导及本县积极推动综合楼建成的领导们充满感激，甚至对设计师、以及施工的工人师傅的技能也充满敬佩，包括眼前这位帅气又严格的监理师也有了一些敬意。

　　“以后我来，你欢迎我吗?”他瞅着苗苗走远压低嗓门问。邱月真的患了职业病边说边打“欢迎”的手语。

　　“真的欢迎?握手为定!”他不容拒绝地伸出手深深地注视着她。www.qde7.com

　　邱月刚伸出手立刻又想缩回来，可还是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怎么，不欢迎我?”他幽深的眼神里透着无尽的柔情。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被男孩握住手的感觉。那是大一上学期，因为到了省城有了去餐厅打工的机会，为了赚取零花钱，时间分配不科学，导致数学科目期末考试不及格，需要补考。一直品学兼优的邱月一下子蒙了，寒冷的月夜，羞愧、后悔充满她的内心。情急之下东平一下子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她顿时感觉到一种温热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一直传到她的心里而后又传向全身每个细胞。就是那种力量伴她战胜了补考!每次想到东平，那种温暖的力量就会从心底升起!而眼前的人不是东平!

　　“感冒会传染的!”邱月边咳嗽边使劲抽回手。

　　“如果传染给我你就痊愈了，我真想快些传给我!看着你生病咳嗽成这样我心痛!月月你知道吗?”他深情地说。

　　秦天明抽调到教育局办公室了。想到小师妹病了刚下班就往学校赶，他看见那辆黑色桑塔纳已经停在操场上心里怨道：又迟了!

　　“请进!”许斌俨然一副男主人的神情，“秦老师来了!哦!该称你秦主任了!”

　　秦天明无意和许斌说话，拿着药径直走到邱月身边“头晕怎么样了?”

　　“好多了，只是嗓子有点痛。喂!你的主任当得怎么样?”说话间邱月还是一阵咳嗽。

　　秦天明知道小师妹在打趣自己。秦天明看着她十分憔悴的脸却依然那么美丽的脸庞，又想到那“三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忽然一种类似闹钟的声音“滴滴滴……滴滴滴…”从许斌身上传出，他连忙取出腰间的黑匣子，看了看说这是我的Call机号码，你有事情就呼我!他与他的桑塔纳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苗苗从食堂吃饭回来，顺手给邱月递了把从门卫室取来一封信，落款为海滨特殊教育学校的。

　　“月：你好吗?这两天我心里一直不平静。此时窗外的风好大，一点不像冬天的夜晚，画纸都被掀起了，我好像集中不了心思，我真担心考不上……

　　非无题

　　——给我的月

　　人群散了

　　狂风粗暴地席卷着每一个角落

　　天空升起一颗孤寂的星

　　相思的泪珠滴落在我的腮旁

　　爱人走了

　　多情的夜晚也不再温柔

　　虚空的感觉填没了胸膛

　　望眼欲穿的是射落在你身边的一支……一支……

　　河水一样的寂寞，黑暗中流过

　　我的心

　　我的身子

　　就在这冰冷的河水中

　　沉浮

　　读到这里，邱月想立刻起床奔向学校的校长室，给东平打电话：“东平你怎么啦?不要气馁!你是有天赋的!”可是这么晚了，他们学校怎么就一定有人接呢?就算有人值班，又怎么保证一定肯去通知东平呢?此时的东平会在哪里呢?刚才神奇的Call机要在东平腰间该有多好呀!邱月思绪万千。

　　“Call机怎么买?”她哑声地问秦天明。

　　“你想要call机?我帮你办好了!这两天局里好几个人都办了，方便着呢!”秦天明愉快地答应着。

　　“我想送给东平!”她在师哥面前一向不加掩饰。

　　“哦!”秦天明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么晚了别太费神了!把饭吃了再吃药。”秦天明黯然说道。

　　冬日的夜晚如此漫长!秦天明今夜无眠!她的人只有一墙之隔，而她的心离他太远!矮矮胖胖的秦天明和俊秀苗条的邱月看起来确实有些不般配，可是这份痴迷的爱情呀为何降临在这懦弱的心间呢?秦天明独自咀嚼着夜的寂寞滋味，但他仍旧无怨无悔地享受这份孤独的执着!

　　四

　　春学期开学，学校全体师生欢天喜地的搬进了崭新的功能齐备的综合楼。

　　农历二月十五那天下午，邱月被钱主任喊到校长室。

　　“不像话!这不刚开学，你们班班长李晓峰就把张浩同学鼻子打出血了，张浩翻墙连夜回家。张浩家长打来电话说如果不处理李晓峰就到教育局去告我们!你这个班主任思想工作咋做的!”东方校长劈头盖脸。

　　钱主任一旁说道：“说实在的这个班级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小邱老师确实功不可没。这件事有些突然，我看还要再去了解一下原委。”

　　东方校长态度缓和多了：“那你去了解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吧!”

　　冤啊!昨天晨会上还谈到相互理解、相互尊重，这帮该死的暴躁家伙!原来李晓峰打架就因为张浩说了苗老师是坏女人，就忍不住和张浩吵起来随后就动了手。邱月犯疑：品学兼优一直是老师的得力助手的李晓峰这次咋说动手就动手呢!

　　一会儿，钱主任来喊邱月去教导处一下。邱月刚进教导处，钱主任热情的说着;“来来!喝水喝水!”

　　邱月接过水杯站在办公桌旁客气地说谢谢。

　　钱主任说：“这边坐!都是同事，咋这么生分!”

　　看邱月仍然站那儿，钱主任伸手拉邱月坐自己身边的长沙发边。想到刚才在校长室他能在维护自己，没有火上浇油，为自己保全了一些颜面，邱月强忍住没挪开。忽然钱主任双手一下子搂住邱月的腰且沉醉般的把脸凑到她的颈部的瞬间，邱月像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跑到门口把门锁打开。钱主任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温顺的邱月反应会如此强烈野马般地挣脱，一下子呆住了，悻悻地骂道：“什么东西!还不识抬举!不就是脚踏两只船的破鞋吗!”

　　邱月被惊吓蒙了，一口气跑回宿舍，呆呆地望着窗外，却无暇欣赏仲春时节夕阳中飘过的美丽的云彩。

　　苗苗抢先接过许斌手中的足足九十九朵的玫瑰调皮的打着手语说道:“哇!好迷人的玫瑰呀……咦，不是送我的呀?”此时的苗苗是明知故问打趣邱月。

　　“月月、苗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诚邀二位共进晚餐!----你们的朋友许斌”。苗苗望着插在玫瑰花里面的贺卡飞进了宿舍里。

　　“天哪!这么巧，二月十五，今天不也是月月的生日吗?我咋忘了!正好我们一起祝福吧!”苗苗翻着墙上的日历指着开学初就被红笔圈起的日子惊呼道。

　　自寒假分别以来，邱月没有和东平往来，既为了东平考研节省时间，也为了考验爱情，这本是邱月的主意。可是今天邱月没有等到东平为自己20岁生日的祝福电话，却被钱主任吓得不知所措……恍惚间，往年与东平在师范读书期间共度的生日晚餐的烛光在邱月眼前不停地摇曳着……

　　邱月鬼使神差跟着苗苗一同上了许斌的桑塔纳……

　　柔和的灯光落地窗帘粉色的帷幔，一切那么唯美!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三人喝多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大口喝酒谁怕谁?人生得意须尽欢，一生能有几回醉?”苗苗张冠李戴。

　　在苗苗的倡议下三人又端起杯……想到今天的不快偏偏又在这样的日子里，委屈、痛苦、惊恐、失落混杂在邱月的俊秀的脸庞。

　　“人世间不顺十有八九，快乐只有一二，让我们珍惜眼前的点滴快乐好吗?”许斌安慰过生日却并不快乐的邱月。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坚信你是上天为我准备的，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许斌接着说。

　　“不，我有男朋友!我要和东平共渡一生的!”邱月大声说道。

　　“他跟你没缘分!同月同日生的我俩才是有缘的!”许斌不紧不慢的说道。

　　“哦!真的是…我俩的缘…同月同日生的…你和我的缘…我俩的缘”邱月语无伦次、喋喋不休了……

　　邱月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陌生的床上，脑子一下子懵了：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恶梦!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感到疼痛，才发现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连忙翻出衣服想穿可却天旋地转!

　　“月月你醒了，昨晚我们都喝醉了。月月，请原谅我酒后失态!我是真心爱你的!”站在窗前的许斌走到邱月面前俯下身子轻轻地说着，说完吻向邱月惊恐的脸庞。

　　邱月猛地推开他!

　　此时许斌又伸着右手打出“I-L-Y-我爱你!”的手语，可他优雅的手指此刻仿佛怪兽突兀的脸孔，随即又衍生出成千上万条毛虫钻进她的脑袋、钻进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撕咬着她吞噬着她……不知过多少个世纪，恍惚的邱月才明白是自己背叛了爱的诺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佛为东平精心搭建的摩天高楼顷刻间坍塌!

　　“为什么要哭?我们是有缘的!我们是相爱的!我不要你流泪!我不要你后悔!我要你幸福一生的…..”许斌紧紧搂住不停发抖的邱月重复着!

　　而此时的东平正在一心一意为考研做最后的冲刺，为自己与心爱的人将来的美好生活奋斗呢!

　　五

　　如果世上有谁研制出疗悔药，一定是最畅销的。这个让邱月痛楚且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实渐渐被消化吸收着。邱月说服自己要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与自己同月同日生的男子，也渐渐地认定这份命中注定的缘份。

　　夏天快要来临，天气越发燥热。今晚邱月毫无睡意，邱月推开窗子希望凉风多吹点进来，抬头见又看见满天都是闪烁的星星不由得又想到了东平，想到他邱月就会感到愧疚与剐心的疼痛。邱月不想将东平蒙在鼓里，自己也不想担当“脚踏两条船”的恶名;可关键时刻又不能让他分心。邱月每天都在倒记时，一考完就告诉他，邱月心里已经说上一万遍了。

　　许斌来无影去无踪变得越发神秘!

　　睡梦中，负责学生生活起居的值班老师说李晓峰不见了，邱月连忙喊苗苗一起找，可苗苗的被窝是冷的。邱月顾不上苗苗，连忙组织学生找李晓峰，可找遍学校每个角落也不见他。忽然有学生跑来说李晓峰已经躺在床上了。邱月不信也得信。回到宿舍苗苗不也躺在床上了吗?怪事!

　　苗苗知道邱月没有睡着：“月月，你快乐吗?”她语调透着从没有过的忧伤，仿佛快乐的小鸟折断了翅膀。

　　“相爱是人类至上的幸福，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拥有?”苗苗质问邱月。

　　邱月恍然明白：苗苗恋爱了!怪不得有些神经质。自从生日宴以后，邱月心里一直不肯原谅苗苗的不辞而别，独自丢下自己和许斌在一起。

　　“怎么不早告诉我?”此刻邱月还是真心为她高兴。可苗苗忽然双手掩面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邱月莫名其妙。只见苗苗越发泣不成声了，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没有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苗苗竟然也会如此忧伤。

　　原来苗苗与李晓峰恋爱了。可双方家长都竭力反对，尤其苗苗的家人要她俩立刻分手否则断绝关系!刚才苗苗就是和李晓峰提分手的，可是见了李晓峰面的苗苗又坚持不下去了，两人抱头痛哭，又被值班老师发现了。

　　第二天从食堂回来，苗苗刚迈进门，邱月忍不住的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和他结婚?”

　　“月月，你也觉得我们的爱情荒唐?”苗苗打着手语问道。

　　“可他是个聋哑人!他拿什么来生活?”邱月仍然是为他俩的未来担心。

　　“聋人怎么啦?我们聋人除了听，其他什么不能做!一样有感情!一样有责任心!难道不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高贵吗?我们都是成人，况且过两个月九年级毕业就开工艺品门市。”苗苗竭力维护着自己的爱情。

　　邱月默然。

　　想起那天许斌从没有过的阴着脸出现在邱月的宿舍。怎么啦?他没有答话。半晌，“工程遇到一些麻烦，好久没有发工资了，你借点元钱给我吧!”

　　“前几天不是已经给你三百了吗?还有上次二百……二百……那是我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那你向家里借吗!我以后会还你家的!”邱月已经几个月没有交给养母工资了，生怕养母找到学校来闹。

　　六

　　东平出现在邱月的面前比他们相约见面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他不管那么多，考试就不能恋爱啦?我想见你月月!怎么啦?邱月的冷淡令东平一头雾水。邱月明白追求唯美的东平是容不得半点缺陷的，想到自己的背叛可能给他带来的各种后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可是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着。

　　“怎么啦?告诉我!谁欺负你啦?”东平扳过邱月的脸庞心疼的问道。

　　“是我辜负了你!过一段日子，我和他就要结婚了!”邱月揩干眼泪冷静地说道。

　　“他是谁?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要骗我?”东平大声吼着……“你不是说过我们要共渡一生的吗?上次你还说等我考研一结束就去见家人的呢?你怎么能说变就变呢?”东平的语调由愤怒转为忧伤了……

　　“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嫁你!来生我不要你考研究生!”邱月语调极低……

　　邱月无意间一抬头，许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打探着房间里的邱月与东平，目光中说不清是邪恶还是藐视抑或得意?

　　邱月挣脱开东平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无力的东平颓然的离开让他期待已久的校园，离开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

　　快到六一节了，傍晚，苗苗约邱月一起去烫发，完了又在街上吃了小吃，苗苗回家了。独自回来的邱月发现许斌已经等在校园了。邱月满心高兴地迎上去想问他发型怎么样?可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以往的温柔优雅荡然无存。一进宿舍他就说上次钱没够还需要一些。

　　邱月听了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还要钱做什么!我没有钱了!”

　　“你们今天不是才发工资吗?”他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我没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邱月低声说道。

　　“你没钱还烫发呀?你打扮给谁看呀?你这个臭婊子!”

　　邱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能说出!脸色惨白的邱月跌坐在床边……

　　一会儿许斌双手抱头不停地拍打自己:“我混蛋!我该死!月月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我吧!”

　　许斌已经双膝着地紧紧拽住邱月的双手不停地摇晃着：“原谅我!月月!”

　　可是邱月仍然愣愣地……

　　聋哑孩子只能靠木地板的震动感受节律，一个动作要示范十几次甚至几十次。可邱月每次排练舞蹈节目常常会忘却疲惫与烦恼，总是沉浸在或优美或忧伤的舞蹈旋律里感受着淋漓畅快，仿佛这样才能忘却眼前无尽的烦恼与糟心。

　　那天，初夏的暖风拂荡着午后的校园，满头大汗的邱月从律动教室出来。“你是邱老师吗?”一个面容姣好略显憔悴的青年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家伙早已等在长廊里了。那小家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与俏皮的嘴角让邱月分明感到那么眼熟------

　　邱月仿佛有种预感……“邱老师，我听人家说你是好人，虽然我知道他花心，最近因为工程上的麻烦又陷入赌博不能自拔，他说要抛开我们娘儿俩，但不管怎么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请你帮帮我们，放开他……”女子诚恳地说着……

　　此时邱月强忍住心口的撕痛唯一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许斌的生日是哪一天?女子淡定地答道：农历二月十五。哦，天哪!刚才还以为是许斌处心积虑策划的事情竟然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坎!她知道自己无法逾越了这道命中注定要迷失要痛心的坎!一瞬间邱月的整个身体像是被冰水浸透不停地下沉，一点一点，又仿佛身陷沼泽越想用力向上拔而陷得更深……

　　几天后的课堂上，邱月忽然感到大地剧烈的颤抖-----地震!她连忙组织聋孩子向外疏散。晚上消息传来，某化工厂气体泄露导致爆炸，整片厂房夷为平地，与之相隔不远建筑工地也难幸免，听说有个叫许斌的建筑工程监理师被炸成重伤，送院途中，不治身亡……邱月一阵心惊而后又是一阵麻木。抬头远望，夜空中依旧群星闪烁，忽然间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条白色的划痕，越变越暗，渐渐地消失得了无痕迹。

　　新城县的梅雨季节总是连绵的阴霾，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令人窒息。而一旦过了这个节气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

　　那天上午，借用在教育局的秦天明在电话那头一个劲的对着东方校长说着：“好消息!好消息!”原来邱月指导的聋生舞蹈《手语的星空》在省残疾人艺术会演中荣获特等奖;邱月本人也被评为优秀指导老师;苗苗指导的李晓峰多幅手工作品、王浩等人的书法作品均获不同奖项;下午局长要来看望全校师生。苗苗和李晓峰的爱情已得到双方家长的许可……

　　可是邱月回想起自己半年多来的遭遇，心头依然有些黯淡。这是上天对自己背叛爱情的惩罚?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该在哪里停留?周围的女人像见到灾难瘟疫似的躲避着她议论着她“脚踏两条船”的故事;钱主任更是一有机会便大肆渲染她的“故事”，还说她如何如何勾引自己被自己严词拒绝;还有养母到学校的闹腾……

　　邱月也一直在回避着身边的人，包括大师哥秦天明。好在听说东平的夙愿实现了，考取了理想的美术学院，这样邱月的内疚多少减轻些。

　　同样经历一场痛苦浩劫的秦天明显然瘦了许多，看上去更精神更帅气了，明天请了假不用上班，今晚终于和邱月约好明天一起参加苗苗家的“晓峰工艺阁”开业庆典。明天是一定要说出那“三个字”的，一定要的!秦天明暗下了决定，想着这样的决定，秦天明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

　　秦天明怎么也没想到：天空刚露出一丝霞光，邱月已经背起行李走到校门口，无意的一回头围墙上那幅巨大的手语图案也是新城县特殊学校标志性的图案----‘我爱你’却异常清晰地闪进她的视野，瞬间与令邱月脑海里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怪兽般突兀的脸孔交替闪现着……邱月命令自己调整了思绪……忽然又忆起一年前跟着大师哥来校报到得场景……她忽然感觉像是一场恶梦，然而终究是醒来了……又像个圆仿佛又回到了起点。辞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铁饭碗能否找到理想的工作?前方的路究竟如何走?养父母知道了会如何发怒?这些她都无法说清，然而她还是迈开了脚步……

　　清晨，秦天明一觉醒来，在邱月宿舍门前喊了半天也不见邱月回答，感觉不对劲，便用力推开门，宿舍已经空了，忽然办公桌上一串钥匙压着一只红包和一封熟悉的字体的信封映入秦天明的眼帘：秦天明心一下子攥紧了……

　　天明师哥：

　　或许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我，我只是想换个城市!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你给我的关爱我会铭记在心，谢谢你!邱月

　　刚刚恢复朝气的秦天明此时一下子又陷入无序，手中的信纸与红包被晨风吹落也毫无觉察。倚着门框的秦天明茫然的望着远方：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仿佛小师妹邱月仍然手握书卷正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宿舍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