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苦命 | 作者:彭世全

  作者:彭世全

  娘去县城大伯家借钱给爹看病还带着四娃,到大伯家晌午已过,娘敲了好几下门,门吱声开啦,大婶娘带着香气站在门槛前。

  四娃惊呆了,她就是娘常说的大婶娘。娘接过大婶娘手中的钱,大婶娘的眼却盯着四娃瞅了几遍,嘴角露丝笑,瞬间又收起,冷冷地哼、哼几声,砰的声门关上了。四娃呆呆望着,娘转身拉着四娃就往回走。四娃昂头攥拳气愤的问娘:“大婶娘凭啥哼、哼声,钱是大伯借给俺爹看病的呀!”

  娘眼红红地说:“四娃啊,你爹病几年啦,看病的钱大部分是给你大伯家借的,不是你大伯大婶娘你爹早死啦。别人包里钱,能像你大婶娘借给俺家,哼哼几声也是应该的。”

  听完娘的话,四娃还是气呼呼地又说:“俺们是亲戚啊!”

  娘心想哟,亲戚就该借吗?大婶娘没作梗大伯就千恩万谢啦。大伯一个农村娃,念完大学回到县城,娶了县上当官的千金大婶娘,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大婶娘对大伯这些亲戚也没嫌过,知道还钱是猴年马月的事,还是借了。与大婶娘相处久了,知道她爱好及清高的性格,冷冷地脸上少有笑意,心肠还是多好的。

  俺爹没病前家境还好,爹病后日子过得紧巴。爹去县上治病大伯花了不少钱,家里也欠了些债。回家后爹的病也没好,知道爹的病是晚期,娘说:“俺砸锅卖铁也要治,以后不后悔。”

  娘隔三岔五拉着生产队的板车送爹去镇上崔郎中捡药,爹的病就是不见好。娘除了给大伯家借钱还给村上人借,平时家里吃糊糊下娘做的菜团,吃得吐酸水。娘把细粮偷偷背到镇上去卖了还村上人的债。娘说:“还大伯的钱缓得,借村上人就不中啊。俺们苦就苦点呗,只要你爹病好。”

  大年后,爹的病情恶化肚子都肿了,在一个大清早死了。全家人都哭,娘请人打了口棺材,把爹埋在房后高高的土坡上,娘说:“埋在哪儿女回家看得见爹,爹也看得见俺们。”

  爹死那天下午,大伯和大婶娘来俺家,大婶娘走一路香一路,村上人看大婶娘漂亮的稀奇。大伯送了礼钱和娘说了节哀话去灵堂见爹,大伯用手捂住嘴流泪,在爹遗像面前磕头作揖,烧香。那晚大伯和两个伯伯跟爹守灵。

  当晚大半夜大婶娘说睡不下,大伯用眼恨着她,大婶娘还是不停地嚷嚷。娘抱床家最好的被盖去,大婶娘嗅了嗅,脸上皱着眉,放在椅上垫坐,靠在椅上睡。第二天大清早,大婶娘跟大伯嚷着回县城去洗澡,大伯不耐烦挥手叫大婶娘走。

  四娃瞅大婶娘就来气,就她事多,这不是嫌俺家吗。从家后门撵出去,从山上抄近路,藏在树藤茏茏后面在地上抓一把湿泥向走过的大婶娘狠狠地砸去,泥团砸中大婶娘后背,大婶娘转身满脸怒气,四处瞅瞅又无人,嘴里叽哩咕噜的念了几句,气愤的走了。四娃见大婶娘走了,心里美美地,心想你再欺负俺娘俺家,俺还要使你的坏。

  爹走后,娘拖着四个儿女,没爹的娘很沉闷,娘说:“有你爹在,他再有病,俺心里安稳;你爹死了,俺心里空啦,日子过得没主哟。”娘说着说着伤心的哭。

  四娃见娘哭,心里也难受,想到别人有爹,俺没爹啦。娘起早摸黑没日没夜在田地里干活。端午节后,娘人泛力,说中了暑热,在山上扯草药煎水喝,仍不见效。又过了一阵,娘实在熬不下去了跟大秀姐说:“闺女,俺身子骨不听使唤,田地的活要人,你是家里老大就不念书了,回家帮衬帮衬。”大秀没听完哭着跑了出去,好一会大秀又回来,眼里还饱着泪,笑着对娘点点头,去灶房躲在柴堆嗡嗡地哭。

  在爹走后第二年娘一病不起,娘说是爹托梦跟她,爹在那边一个人很苦,要娘过去才病了。大秀听了好笑说:“娘,你想多了,治好病,这家不能没你。”

  娘的病加重了,大秀哭着去城里找来了大伯把娘送镇上又转县上,医生摇头,叫把人抬回去。全家都围着娘哭,这时大伯拉着医生去侧边谈时,大婶娘来了,医生见大婶娘,态度一下好了,大婶娘跟医生嘀咕几句,叫大伯去医院交了钱,大婶娘说:“死马当活马医,这个家不能没有弟妹。”

  娘从死里门槛拉了回来,身体大不如以前。四娃没像以前放学后伙着村上泥鳅他们去钻林子,早早跑回家,先瞅瞅娘后,再去地里和大秀姐干活。

  八月初十,大伯和大婶娘从城里来俺家,带来了好多东西,四娃眼都绿了。摆谈了好一会,大伯和大婶娘瞅着四娃,脸上堆满了笑,大婶娘说:“这娃灵气。”四娃没听完大婶娘的话,恨得咬牙根,瞅了一眼大婶娘,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大婶娘拉着娘进里屋,笑笑说:“弟妹啊,你家情况,你大伯犯愁呀,就把四娃过继跟俺们啊。”大伯听完大婶娘的话,笑笑点头瞅着娘。

  娘听完大婶娘的话,心里一惊,四娃是俺身子掉下的肉啊,回家喊声娘,再苦再累都没哪,跟了大伯俺咋啥呀。娘也知道大伯膝下没一男半女,老头子在时说过这事,俺不愿才放下了,现在又提这事。想想大伯这几年一直帮衬着俺家,俺的命还是大伯救的。又想想四娃去大伯家在县城里比乡下好啊,想到这些,娘心里还是说不好去还是不去,说:“俺大伯、大婶娘,俺先给四娃说说,这娃呀从小皮又犟,下场赶集来哈。”

  四娃听娘说去大伯家,咬牙就是不愿。娘说:“你去大伯家在县城里,离俺家又不远,想娘回来瞅瞅,就几十里地。”

  四娃横了说:“俺要娘,跟哥姐在一起,城里再好,不是俺家。跟娘喝水都好呀,俺就是不去!”

  娘火了说:“四娃呀,咋不听娘说呀,那是你亲亲的大伯大婶娘。你去他家,是好事呀,跳了龙门。也是为你好,也为俺家好,你看你大秀姐累得啥样,娘又有病,咋供得起你和哥姐念书。你今后在城里读书,才有出息呢。”

  四娃没听完,哭着冲的出去,大声喊娘:“俺不去!”

  大伯大婶娘来家的前夜,大秀姐和二牛哥去镇上买了肉,在地里摘了些菜,给四娃送行,娘端着碗又放下,夹肉到四娃碗里,望着四娃,二牛哥哭,三妞姐也哭。娘说:“四娃呀,去大伯家不要皮,他们家没娃,爱干净,听大伯大婶娘的。”

  四娃哭了,扑在娘怀里,喊:“娘啊,你们不要俺哪,今后四娃不皮啦……娘……我要俺娘!”四娃这一哭,大家都哭啦……

  吃完晚饭,娘想四娃这一走哟,以后眼前就没有四娃的影,心咋不痛呀。一夜就不闭眼,娘起来进屋看四娃睡熟样,眼角还在流泪,娘用手堵着嘴踉跄跑了出去,在槐树下嘤嘤地哭,小声的念说:“他爹……他爹,俺咋办哟……”

  天亮啦,大伯和婶娘来啦。四娃就是不出屋,嘶心裂肺的哭。大伯拽着四娃,大婶娘牵着,四娃不停的哭,走出村头,快要上车了,四娃挣脱大伯的手疯了似的跑回来,扑在娘怀里,死死抓住娘不松手,四娃眼泪汪汪地望着娘喊,娘站的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俺大伯呀,你看咋整哟!”

  大婶娘一脸不高兴,气冲冲地哼的一声上车,重重地砰一声把车门关上。大伯走过来对娘说:“弟妹啊,四娃不愿,是他没爹再离开娘,难呀,以后再说呗。”

  娘听完大伯的话,觉得大伯说的是那个理,说:“大伯,俺再给四娃说说呀。”

  娘想到大伯为俺家掏心掏肺的。晚上娘叫上四姊妹围在煤油灯下,娘取开玻璃灯罩拨了下灯盏火,屋里亮堂多了。娘去柜里拿了一个小本子,娘说:“俺不识几个字,但这几个洋码码字娘还会会,大秀你念念。”

  原来是娘记的流水账,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借大伯家好几万嘞,大秀姐、二牛哥睁大眼,张着嘴惊呀得瞅着娘,已好几年啦,大伯大婶娘像没发生。如果是借村上人的早说事了,俺家也不会安宁。四娃叹气的说:“唉,俺对不住大伯和大婶娘!”

  大秀说:“娘,俺们去城里给大伯大婶娘说说,俺几姊妹长大都是大伯大婶娘的儿女还不中!”

  娘抹把泪说:“ 哪可不一样哟。”想到那天大婶娘气冲冲样,大伯嘴上说是说哟,俺心里清楚明白,不糊涂啊,俺家欠大伯家太多了。

  三妞说:“娘,你就别愁啦,俺去还不行吗?”

  娘哦一声,长长叹口大气,俺咋就没想到这啊,换换,不就中了!蹭的站起来,瞅瞅三妞,说:“闺女啊,这不是闹家家的啊?”

  三妞点头说:“娘,俺是闹家家的吗,大伯大婶娘是在帮俺家啊!”

  娘摸摸三妞的头说:“闺女啊,知道痛娘啦。”娘瞅着三妞,又想到大伯要的是四娃呀,三妞去,大伯大婶娘会中吗?娘左思右想,又陷入沉思,苦哟难呀,俺干脆去大伯家说说,听听大伯的,不就中啦。

  第二天早上,娘去县城大伯家,早早起来烙了几张饼,带在路上吃。娘提篮鸡蛋,走出村头,拐过湾去上县城大路交叉口,娘呆呆望着四娃气喘吁吁站在路中,背着书包,提个包,飞似的扑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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