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雨夜惊魂 | 作者:展有发

  作者:展有发

  那年,清明节之前,父亲腿病复发在镇医院住院,我们兄弟四人按各自的时间空闲照顾父亲,因为我生来胆大,自告奋勇在夜间到医院陪护父亲。

  应该是清明节的前一天,我在二哥家吃完晚饭,又看了一会电视,晚上7点30分,我准时去医院陪护住院的父亲。

  从二哥家出来,外面下着小雨,二嫂追出来给我送雨伞,对我说 : “到医院快点上楼,一楼那段走廊挺疹人的,这段时间医院里的人说一楼闹鬼。” 对此,我不以为然,甚至还笑话二嫂胆小。

  医院就坐落在街道旁边,宽阔的柏油路两侧亮着路灯,猩红的灯光中,细雨飘零,街道从一座小山上跨过,我走到那座小山的顶上,圆圆的山丘就像立在城镇中间的一堆坟茔,夜色正浓,这段路的两旁没有人家,修路时凿开的石壁在路灯的光影里泛看青光。

  这座小山以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后来城镇扩建,小山竟被包在了中间,那些依山修建的住宅很多建在无人认领的老坟上,许是死人争不过活人,倒也没听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往山下走,过一座长长的石桥。医院那四层大楼便黑黢黢的立在路边,经过石桥时,桥头两侧有好多烧冥纸的人,他们都是离自家老坟远不能到坟前尽孝,便在这异乡桥头焚纸慰亲,寄托哀思。

  石桥、燃烧的黄纸、烧纸人的低声祷告、凄厉的细雨、飘向夜空的纸灰,这里的夜色忽明忽暗,冷风习习,瞅哪都像有鬼怪晃动,看不到行人,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过了石桥,医院铅灰色的大门就在眼前,大门两侧白色的球状门灯把大门到街路这一段照的雪亮,走进那段灯影时.我看到自己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并且好像还有个影子重叠在我的身影里,我并没在意,推开医院的大门,就是一楼大厅。白天这里人来人往,现在却空空荡荡,好在这里灯光明亮,映照着四周白色的墙壁。

  我的脚步声回音不绝,大厅东西各有段长五十米的走廊,不知医院是怎么想的,一楼中间的大厅按装了十几盏电灯,而两侧的走廊却只有忽明忽暗的两三个灯光,现在,站在明亮的大厅里,两侧的走廊就像两座黑沉沉的地洞,上楼的楼梯分别设在两段走廊的尽头,我必须走过那段黑沉沉的路才能去三楼住院部陪父亲。

  然而就在我要踏进走廊时,我忽然感觉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向我靠近,本能让我回了一下头,当我看到身后的一幕时我的头皮险些炸开,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我身后.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一张被灯光映得雪白的脸侧低看着,鲜红的嘴唇显出一种狰狞的微笑,她趿拉着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我分明地感到从她身上有一股凉风向我袭来。

  鬼,女鬼,这是我那一刻脑海里刹那间的想法,在此之前,我是从来不信鬼神的,但那天的遭遇让我不得不信。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那天早上,住在父亲病房隔壁的那个女人因难产死了,那个女人以前我从未见过,虽然从父亲住院那天起我就知道隔壁病房住着个要生孩子的女人,而且一直在听那女人的哭声,还有她母亲的无休止的怨骂声。

  在断断续续的骂声里,我终于弄明白,那个要生孩子的女人并没有结婚,她和一个有家的男人好上了,而且她怀上了那男人的孩子,她爱那个有妇之夫,爱的不管不顾,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要降生,男友却忽然人间然发,无法打胎的她只好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医院生产。

  她一直悲伤的哭泣,为一段飞蛾扑火的爱情,她的遭遇被周围的人同情也让大家鄙夷。就在今天早上,在病房憋了一夜的我来到走廊吸烟,隔壁的门开了,那个一直哭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身材高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一件肥大的白色睡衣挡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脚上趿拉着一双红色拖鞋,她目光呆滞,眼皮红肿,脸色也很难看,苍白憔悴,一点也没有就要成为母亲的快乐和幸福,她只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被她的母亲喊回病房。

  我吸完一支烟,刚回到父亲的病房,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异样的喊叫,接着,是医生护士匆忙的身影,病房里的人都站在走廊里看,一会,医生护士相继出来,敞开的病房传出那位母亲呼天抢地的哭声,孕妇死了,她被人用小车推出来,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走廊里围观的人都发出无奈的唏嘘,才二十几岁的女人,刚才还站在门口,十分钟没到就死了。

  一整天那死去的女人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飘荡,现在,在这夜晚的走廊雪白灯光下,她竟站在我身后,白衣、红拖鞋、披散的长发、苍白的脸,我已经认准她就是早上死去的那个女人的鬼魂,这一幕更印证了二嫂对我说的话,医院一楼闹鬼,我就是再胆大,那一刻也毛骨悚然起来,我不敢在看第二眼,一头冲向那段幽暗的走廊,我只想快点到父亲的病房,尽早结束这恐怖的遭遇。

  我走得飞快,不敢回头,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但我的身后一直有拖鞋与水泥地面碰撞的声音,劈劈啪啪的小碎步,紧跟在我身后,难道这就是老人说的鬼缠身?到达走廊尽头时,我扶着上楼的扶手,想大口喘两下气,在急剧惊恐中走过这五十米的走廊。

  我已经全身是汗,我准备歇口气在往楼上爬,我的喘息很重,那是剧烈运动后的释放,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分明听到我身后也有一种急促的喘息声,现在我已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了,我混乱的大脑被女鬼的样子填满,她还在我身后。

  这样想着,我便迫不及待的冲向楼梯,就在我迈上第一节楼梯时,我忽然感到有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难道她把我当成了害死她的男人,但我不改和她解释,也不敢回头,我只想尽快地摆脱她。

  于是我咬紧牙关,拼命的向楼上爬,以前我走这几段楼梯,脚步轻松得像麻雀般灵活,但那天我像背着一块大石头,两条腿像绑了几十斤的沙袋,但我被恐惧驱赶着,一门心思的向上攀登,最后的几个台阶,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

  三楼大部分房间都亮看灯,父亲的病房离楼梯口只有五米的距离,我像看到救星一样扑向病房的门,当我的手握住门把手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边飘过去,我清楚的看到她扑进了隔壁那间病房,随之我感到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一定是早上死的哪个女人,她又回到病房了,我这样想看。

  走进父亲的病房,我倚在门上,身体像虚脱了一样,全身抖个不停,父亲还没睡,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惊魂未定的我添油加酷的和父亲说起刚才的遭遇。

  还没等我说完,父亲就打断了我的描述,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一定是看走眼了,或者你把医院墙上那些人物的照片看花了,产生幻觉了。“

  父亲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他不信鬼也是有原因的,父亲是退伍兵,他参加过解放战争,辽沈战役时父亲是部队上的重机枪特等射手,倒在他枪口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记得父亲说过,黑山阻击战,他所在的一个连冲出战壕和敌人拼刺刀,一仗下来,只有他和连长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所以父亲从来不信鬼神。但今天我的遭遇让我不得不信有一个女鬼就在隔壁病房里,我真的害怕了。

  过了好一会,我坐在父亲旁边的空床上,我想看会书以驱除内心的恐惧,但拿书的手却不听使唤,两条腿也在抖动。

  看到我还没有从恶梦中缓过神来,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对我说:“我给你说一次我在部队上的经历,辽沈战役结束后,我们奉命进关作战,一天天黑的时候,我们在一个村庄外宿营,当时天下看雨,四下里一抹黑,我被连长安排去站岗,那时候正是国共交战最频繁的阶段,宿营地常常被敌人偷袭,而敌人偷袭前,首先要干掉的是哨兵,因此我们那时都怕在夜间站岗,那天我站在营地外,我也怕被敌人摸掉,我把三八步枪枪口朝下倒跨在右腋下,右手始终按在扳机上,因为摸岗哨的人都是从后面下手的。我站了大约有两个钟头,雨下的小了,远处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夜风中一个轻微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身后有人,直觉让我来不及细想, 我身子前探,右手将枪管托向身后的同时叩响了扳机,“呯”,清脆的枪声中,我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枪声惊动了休息的战友,大家打着火把围过来,火光下,一个国民党士兵倒在离我站岗处不足两米远的地上,子弹从他的腹部进去,从后胸口射了出去,已经死了。“父亲说,那一枪救了他自己,也救了部队。

  我知道,父亲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但我的经历又怎么解释呢?

  第二天早上,我在走廊繁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中醒来,我打开窗帘,外面还在下雨,今天是清明节,灰蒙蒙的天空扯着人们思念先人的悲伤情绪,而我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一头雾水,我拎起床头的暖水瓶,去给父亲打热水。

  拉开病房的门,我先向隔壁病房看了一眼,我始终以为哪个女鬼还在那里,然而就在这时,隔壁病房的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正是身穿白衣,脚穿红拖鞋,一头长发的女人。

  我瞬间惊住,“啊”了一声,手里的暖水瓶险些掉在地上,就在我又要陷入恐惧的时候,那个女人却说话了:“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吓着你了。”声音轻柔,年轻,还带着一丝笑意,我有些发蒙,又仔细看看眼前的女子。

  明白了,她不是昨天早上哪个死去的孕妇,再看他身后,病房还有其他人。

  “你在这个病房?啥时候住进来的?”我还想进步证明她不是哪个女鬼。

  “我母亲病了,昨天下午住的院,就在这个病房,”她回答我。“昨天晚上我是来陪母亲的,走到医院,我就害怕的要命,正好看到你也进医院,就想跟在你后面,没想到把你吓够呛。”她在解释昨天晚上的事。

  原来是这样,一场虚惊,现在我完全放松了,我和她一起去水房打水,我让她先打水,她穹着腰,白色的丝裙下映出年轻女子丰满而曲线圆滑的后背,她的一头秀发自然的落下一半,没被挡住的那半边脸飘着些许羞涩的红晕,两只玉藕样的手臂平端看暖水瓶,完全是个无可挑别的美女。昨天我还把她当做一个女鬼,现在她在我身边像一朵出水芙蓉。

  ”上楼梯时,是你抓着我的肩膀?“我忽然问她。

  她没抬头,却低声回答我:“我看你要往楼上跑,我穿着拖鞋跟不上你,可是我害怕,就想拉住你的衣服,没想到竟趴在你的背上了,是你把我背到楼上的。

  “啊"我又一次惊呼,我说昨天上楼那么吃力,原来是背上趴着个大活人。但细一想我又笑了,早知道背着个美女上楼,我应该慢点。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